盈均數祭(六合祭係列)(無宴)
楔子
秋夜暮冥,天,驟降大雨。
祥兆,噩兆,無人知曉。
雨連下九日,像是要洗去一個人在世上所有的記憶和痕跡。
他若有所思,抬手看過手腕,他的腕上係有幾圈紅繩,繩上還有一枚銅錢,其實,不能說是銅錢,外圓內方,正刻“天地鑒道”四字,反刻“乾坤逆轉”四字。
隻有一枚了。
他沒有再考慮很久,抓起紅線,暗自運氣一震,震斷了紅繩,那瞬,雷電驟劈下來,在天空劃過一道駭人痕跡。
將那“銅錢”握在手中,他堅定轉身,步到黑暗之中。
隻有雷電——一直不停。
斜雨,沾衣不濕。
夜風寒凜,哪怕並不是冬日,在人煙稀少的林邊,湖水依舊是寒涼的溫度。
林中靜謐,任何生靈的氣息都被夜霧籠罩,隱蔽在黑暗處,仿若窺探的動靜。
“喀。”有細小的踏碎雜草的聲音傳來,在樹林深處清晰好辨,漸漸地隱約透出一絲光線,越來越亮,黑暗中的光明便像是將無數的焦點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燈籠。
薄雨輕霧,那人並沒有撐傘,是提了一盞燈籠,在微弱的燭火下,一步一步走得輕緩,朦朧中隻能看清那人長袍,卻沒有絲毫潮濕的跡象。再往上是腰際,輕薄的長袍隻用了一根細小的緞帶在腰際綁了一個草結,且不說是人是鬼,乍一眼看下去,倒有些輕掩潦草的感覺,想來並不是個苛求衣著的家夥。長發落在身側,偶有幾絲隨著夜風拂到了身前,一如墨色深重,雨點沾在發上,於燭火映照下竟閃動了珠光,與其說水珠,不如說像是明珠結在了發上,如絲如瀑——
如此靜謐的雨夜,他悠哉行路於密林中,夜霧瞬變,仿佛那人也會漸漸消失在空氣裏,這般感覺——若不是妖孽,便是——神癨。
隻是——
“哎?”他頓了頓,腳步也停下了,抬頭看了看這無月無星的天空,自言自語:“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呢。”小雨清寒,好天氣?他莫名其妙丟出一句話,那瞬,寒風襲過,“呼”一聲,燈籠中的燭火湮沒,有些不似活物的流動聲隔著夜霧傳來。
腥味在上風處被吹得無影無蹤,捕捉到那腥甜氣息的瞬間,夜影“嗖嗖”掠過周圍草叢,呼嘯的怪異叫喊令整片樹林詭異寒凜起來。無光的黑暗中,有犀冷的爪子劃動冰冷的空氣,毫無退路地直劈過來,他側身一閃,長袍風中輕漾而過,那東西便躥進了草叢,逃得無蹤。
“幽安……”輕輕地吟出一句,似有些驚訝,不過他的表情並沒有驚訝。
他也沒有要追,而是順著那冥冥中流動的聲音而去,手中依舊提著那盞已經熄滅的燈籠,一勾手,“呼”聲乍起,燈籠一如方才那般明亮——
草叢中是一具屍體。
女子的屍體,麵目全非,手腕處被撕裂了三道口子,血正急急湧出,看傷口似是野獸所致,想來便是方才襲擊自己的那獸類。
那獸類——他眯了眯眼,不知思緒在何處。
輕輕呼出口氣,他轉身不再多看那屍體一眼,淡淡道:“第一百三十六個了,你……還要殺多少人?”他的樣子並沒有惋惜一個女子被無故殺死,也沒有自責自己晚來一步,或者說,他原本就不打算救這個女子。一路上,他隻顧自己慢行慢走,悠然輕緩,如今見著這屍體,也不過是淡然著一張躲在黑暗中的臉,毫無憐惜之情。
朦朧燭火漸消,腳步聲越走越遠,一切歸於平靜。
陽光照了進來投射出塵埃的影子,昨夜一場小雨之後天氣格外的好,茶館裏熙熙攘攘的客人倒是清閑得很。
他微微抬頭,眼神穿過半開的窗子落在了茶館外的湖上,湖水起了漣漪動蕩,他若有若無地笑起,卻也分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麼在笑。
“啪”一聲脆響,茶館裏亂七八糟地起了些許掌聲和笑聲,將他分神的思緒扯了回來。他沒有去看是什麼引得眾人如此注意叫好,徑自取了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七分溫熱三分香,剛剛好。
“……話說那可是千峰競起,萬仞直立啊!客官可猜得出那是什麼地方?”聲音落時又是“啪”一聲,那驚堂木倒是打得興起。
當下茶館裏眾人交頭接耳起來,卻是沒一個叫喊出來的。
晏閑這才轉了頭望向那聲音來源處,他算是明白這東寧鎮的小茶館生意為何如此之好了,原來是有位說書的……姑娘啊。
那姑娘額前的發遮到了眉頭,眼睛卻是機靈得很,眼見沒有人回答,大大歎息,滿臉無比惋惜的表情,“唉唉……這是落岵!落岵山呐!”她一手執著紙扇一手握著驚堂木恨恨一拍,“傳說此山有石室玉堂,珠璣鏤飾,宛若神宮。”她說得眉飛色舞,仿佛這落岵的秘密世上隻有她一人知曉般,神秘一笑,“嘩”地開扇——嗯,瞧這架勢倒是擺得有模有樣的。
“上古落岵神山屬駭地,自古就是‘萬山之宗’、‘龍脈之祖’,相傳創世之時,落岵山中有一上神,名喚‘誅凰’,超脫世事之外,不入輪回之中,從而執掌天地萬物衰變,”那姑娘悠悠閑閑笑道,“人都有失意時,更何況是這千年上神啦,所以誅凰就用七滴血在瑤池洞天造出了除他之外的七神,五行眾神天地雙行,予他們使命,教他們執掌萬物……”所謂七神,不過是執掌金、木、水、火、土五神,外加乾坤天地。
“姐姐,姐姐……”正在那姑娘說得興起,邊上有人不識相地伸出一隻手扯住她的衣袖,那矮了大半截身子的小丫頭一臉迷惑,“姐姐,可是你昨天說誅凰死了呀。”她絕對沒有記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