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緩緩朝洞口走去。
光線越來越亮,在觸摸到洞口時,他整個人一呆,臉上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整座落岵山,白色鋪滿,大雪紛飛。
那從來四季如春,不知秋滋味的神山,突然被滿山白雪覆蓋。大雪還在繼續,洋洋灑灑,無聲的落花飄過晏閑耳畔,雪珠砸在臉上生生地疼,他低頭去看落在自己發上的白雪,頓時一步踉蹌——
不僅那滿山的白雪,連他的長發……也已化成滿目雪白。
白雪,銀發,婆羅花謝——那麼刻骨地提醒著他——天譴。
逆天,天譴。
那是他要救一隻妖精的代價。
如果,隻是這樣的代價——
“嗬——”他輕輕一笑,最初如水的長發被他攬到身後,那依然尊貴的麵容不受發色影響,那般淡然若清水蕩漾。
他回頭,看了眼流光溢彩的洞內,竟然沒有半分的怨悔。
雪地。
白雪皓然,天地成雙。
他靠在桌案,倚在窗口,靜靜地看著屋外的白雪,口中不知在念些什麼。雪還在紛紛揚揚,風有些冷,一個不覺,他手中的茶已經微涼,歎息一聲,銀白的長發一直垂在地上。
將手中的茶,擱到桌案上,柔柔地將長發挽起,抽過一張紙,提筆寫起了字。
“晚寒濃,殘雪重,春意在何許?天寒幕,冷未晴,山月暗還明。獨倚西樓漫許久,此懷冷淡誰又知?”他一邊寫,一邊念,他原本就是一手好字,如今一首新詞隔著皚皚白雪餘音不斷,鬱鬱淒怨,似有魂飛魄離般淒淒慘慘,末了,將紙慢慢地折起放入懷裏。然後取了身邊的傘,打開了門,他看了看屋外的雪,思慮了三分,終是將傘丟回了屋內,然後一步一步,踏著深雪,慢慢地朝前而去。
銀白的身影映襯在一片雪白天地中,像發光的流水一般空靈和清澈。
千秋站得遠遠看著雪花落在晏閑身上,他很慢很慢地走,或者說他走得很虔誠,很認真。
他看得出神,雪花也一樣落在他身上,很冷。
突然頭頂有人撐出一把傘,千秋沒有回頭,而是呆呆地問了句:“晏閑要去哪裏?”
身後的人呼出口氣,“他要去看她。”
“晏閑每天都去看她嗎?”千秋不解地抓過身後封真的衣袖,“落岵山,什麼時候才會回到從前?”
封真搖搖頭,“也許,永遠不會了……”落岵大雪,終年不止——逆天救妖的天譴。這是他和千秋第二次來看晏閑,他還是老樣子,每天做著相同的事。
“晏閑沒有撐傘。”千秋說著有些難過,他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雪地。
“他不在意的。”封真也眯了眯眼,大雪,長路,對晏閑來說,有那個女子重要嗎?
沒有。
千秋突然抬起漂亮的眼眸,“他,不是晏閑呢……”他任性地咕噥一句,那不是他認識的晏閑,晏閑不會這樣優柔寡斷,不會這樣糾糾纏纏,“我不喜歡。”他不喜歡看見他這個樣子,很不喜歡。
封真看著他別扭的眼眸,時光像是流轉回到從前,那時的淺笑如玉,隨行如風,他頓了頓,突然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那樣的晏閑,“我——”他也語塞半分,“我不知道——他會是這樣一個……”他又頓了頓,“這樣一個有‘耐心’的人……”他原本要說一個“癡”字,可又覺得不妥,他不明白,千秋也不會明白,所以他選擇了一個他們兩人都可以理解的詞——耐心。
封真從來不知道,晏閑的骨子裏究竟是對祀天有著什麼樣的情愫,竟然強大到支撐他一直等待那個女子的蘇醒。若是從前,他定然不會相信晏閑會如此,但是如今一見,竟有幾分癡念,隱隱約約的仿佛能發覺晏閑心裏的執著,他已有了想要的東西,所以他願意去等,願意去為她做任何事。
千秋不明白,封真也不明白。
千秋眨眨眼,四周一片雪白,“我們要離開嗎?”
封真瞅他一眼,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而是拉過千秋朝前而去。
閑行引觴作情畫,十載飛雪化梵花——
晏閑……你知不知,這個等待,已經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