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她一縷縷勾起他的長發,指尖輕輕劃過,仿佛在重溫那月光如水的風華,“你、你做什麼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一咬唇,有些口不擇言。
不僅晏閑一呆,連封真也一呆。
人不人、鬼不鬼?
晏閑臉色不好,甚至比方才更蒼白,他知道他是個成不了佛,成不了神的人……隻是——“祀天……”他話語有些顫抖,“你……在意?”
祀天盯著他,眼睛紅紅,她咬咬唇幾乎要崩潰地哭喊:“我在意……”她一把摟住晏閑冰冷的身體,“晏閑晏閑,我在意!”她當然在意,她在意他的流年他的風華是如何消失的“我隻是——隻是不忍心你這樣犧牲,我不習慣你的犧牲!”他從前是那麼優雅的人,那麼一顰一笑都優雅到極致的人,像是站在那浮生紅塵的邊緣,他靜靜地看著一切滄海桑田,可是有一天,她將他驀然也拉進了這紅塵,卻不想,竟是這樣的結局,但是她慶幸——仍然慶幸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也願意為她付出,為她犧牲。她又哭又笑,眼淚全掉在晏閑的衣裳上。
這次換晏閑哭笑不得,他摸了摸祀天的長發,祀天眨眨眼挨靠上來,猛然驚叫起來:“啊!”她竟然忘記了,晏閑還在流血的手,流血的額頭,她慌忙解下自己手腕的帕子,替他包紮起來。
“哎?”旁邊弱弱地有人低估了一聲,倒是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洞口,千秋張望了下,也絲毫沒在意那兩個被救下的人將他們當作空氣,“雪停了?”他呆呆地問了句。
眾人這才驚覺,風雪似乎已經停止,洞內的冷風何時不見了,那還在顫動的地麵也已平靜,隻有那道深壑提醒著所有人,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四人兩兩避開開裂的地壑,走去洞口。
“喝——”最先倒抽一口氣的是最前麵的千秋,他直直愣在洞口,像是看見了駭人的景象。
封真跟在千秋身後微微皺眉,他也步上前去,縱然沒有如千秋那般沒形象地嚇倒抽口氣,不過也驚了半分。
“怎麼了?”祀天扶著晏閑慢慢而來,當她看見洞外的落岵時,整個人瞬間一僵——
亂花飄絮,順風瞬息萬裏雲,優曇婆羅——開遍了滿山——
在雪崩之後,白雪竟全然消融,整整十年覆蓋在大雪下的婆羅花像是要放生百年光華,整座落岵神山如春神降臨!
優曇開,神跡現——
遠遠的,像是有鴻遠的悠悠的好比神諭的力量傳來——
優曇開,神跡現——
祀天突然展顏與淺淺微笑的晏閑對望一眼。清風吹拂而過,能夠再次攜著對方的手,能夠再一次看這落岵重回春神,能夠……這樣陪著對方——也許……這已是他們這一生最大的神跡了……
夜晚涼風輕拂,隻是這道風有些陰冷,襯著地麵上浮的濕氣,侵入骨髓。
有血液流淌的聲音,也有液體被吸取的聲音,夾雜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月被遮掩了一半,天上的雲層流動得異常迅速,月華半明半暗,影影綽綽。
“踏。”有細小的腳步聲落在草叢中,輕輕緩緩。
像是很自在的,滿不在意的閑行,來人提了一盞燈籠,長袍輕便,在冷風下微微吹拂而過,腰際是細小的緞帶綁了一個草結,長發隨著夜風拂到了身前,在月華下銀色如蠶絲,折射的月光竟也叫人無法分辨。
“我們……又見麵了……”他懶懶地說著,一如當初的閑雅和閑適,氣定神閑地就著明暗月光看著前方草叢中的咕。
咕一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是……誅凰?轉而又發覺並不是如此,那人發色如瀑的銀白,說不出是漂亮還是壓迫的感覺,“誅凰……”它顫聲輕問,粗重的呼吸在夜裏清晰好辨,下意識地撫上十年前的傷口,如今好似還有微微的疼痛。
“嗯?”晏閑輕哼,似是很不讚同,他向前一點,指尖微伸,符咒未出,那已是“辟天”的姿勢,他輕聲道:“我想我得要你記得一件事——”他笑起,笑容清幽,“我叫晏閑,不叫誅凰……”他不是誅凰,也不喜歡別人這麼叫他。
咕一愣,並沒有反應他到底說了什麼,恐怕它也不想聽眼前這個家夥要說什麼,隻見晏閑指尖一點,它已經尖叫一聲,撇下手中的東西逃命去了。
“……”晏閑伸著手,還未有所動作,看著逃命的咕滿臉的無奈。
有必要……這麼怕他嗎?
“哈哈……”有人不客氣地大笑出聲,從黑暗中走出,頓時清香四溢,優曇婆羅,“你好小心眼,你還嚇它!”看著咕被嚇得一愣愣的,祀天實在快憋不住笑意。
“……”晏閑瞪瞪她,說得毫無愧疚之感:“驚弓之鳥。”他怎麼知道,它會怕它成這樣,他用神格救了祀天,早已沒有那些誅凰賜予的能力,他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咕而已。
“喂,你就不怕他看穿你?”祀天眨眨眼,推了推晏閑。這家夥真是好大的膽子,在落岵山的十年是不是過得太無聊了,現在下了山,連小小的咕都要去嚇唬?“你就不怕它回過神來,一會可得追著你不放了呢。”
“……”晏閑也眨眨眼,“祀天,不會冷眼旁觀的吧,祀天,會救我的吧。”他嘿嘿一笑,祀天重生,這一次不是以神的名義,而是以妖——梵花之妖。
“嗯哼?”祀天挑挑眉,等著他說出下句。
晏閑唉聲歎氣起來:“晏閑,是這個世上唯一對祀天好的人啊……”他無比哀怨地說了那個晚上祀天的話。
“晏閑!”祀天受不了地尖叫一聲,就要去捶打他。這家夥什麼時候學會這麼矯情,這麼會要挾人……這麼……讓人無可奈何的壞心眼啊!
晏閑閃身躲過,還在繼續說:“呐,你不會丟下我不管吧……”他頓了頓,“永遠都不會了吧?”他突然好像很認真,不再閃躲,祀天一把就抓住了他。
她眨眨眼,晏閑問得很虔誠,很認真,她心裏突然難過起來,抓著他的手一緊,執進懷裏。他怕了……他害怕了分離,害怕了等待,害怕了又變回一個人——隻是因為,她讓他等待了太久。
祀天搖搖頭摟摟晏閑,“晏閑,我錯過了你十年……”她頓了頓,伸手摸了摸晏閑的臉,偷著笑,“你罰我吧,”她嘿嘿一笑,“罰我陪你一輩子好不好?”她巧笑起來,動人心弦,“真的是一輩子呢。”她靠進晏閑懷裏,乖巧得像隻小貓。
晏閑沒有說話,倒是也伸手摟摟她,是神是妖對他們來說從來沒有什麼分別。
那瞬,林間烏雲散去,月華灑落,照得周圍一片熒光四濺,優曇婆羅的香味密布整個樹林。
那麼,一言為定了。
我要陪你,呢。
“好啊……”滿足的笑意低低傳來。
玉樹懸,莫重來。
暮雪飛花雲海閑,不羨鴛鴦不羨仙。
尾聲
一個人想要在江湖上成名,一靠兵器,二靠武功。
但江湖上也有兩人是不靠這兩樣成名的,一個便是斂華樓主十三居士,以善撰江湖史,通曉百家記聞名。當然——自從斂華樓被大火燒成灰燼後,十三居士從此不再過問江湖諸家,偕同那冬雪清冷的宜則姑娘隱居起來了。
還有一個不靠兵器和武功成名的自然是千金齋的金老先生。
他一手妙筆,記的不是百家聞,而是兵器。
天下兵器排行。
據說他的兵器榜,從來沒有排行第一者,多少年多少人為了爭這個第一命喪天涯,金老先生大筆一揮,生生將這個第一的寶座留成了空白。
於是江湖上多了一個傳說,誰人兵器能登上金老先生的寶座,那必也是天下第一人。
名揚江湖自不在話下。
隻是——那個名額……
卻一直,還在為那個所謂的“天下第一”留著。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