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飛翩的憂傷是被門外的戰鼓聲衝散的,她裹緊披風踏出營帳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匆匆之色,每個人都為即將開始的戰役做準備,沒有人來特別注意她。
雪還是剛出門時的那種光景,雖然很大片,但是很稀疏。
戰鼓聲一陣緊逼一陣。
葉飛翩四下環顧了一陣,沒有看到風子楚,於是提氣施展輕功,幾個縱落,便上了城樓。她站來城樓頂上,這個涵天關最高的地方,就像站在雲浮之巔的神俯視人間一樣俯瞰著戰場。
她看見風子楚率領著浩浩蕩蕩的軍隊,和敵人相峙,然後廝殺。
鮮血染紅了他的盔甲,他殺紅了眼。
葉飛翩在樓頂上看的清清楚楚,平心而論她並不覺得他很罪惡,因為戰爭沒有憐憫,隻有勝負。
敵人開始逃竄,跟上次一樣的逃亡方向。
風子楚已經在戰前下令不許追出十裏,但還是有一小部分人追了出去。因為他們相信自己能在十裏之內追到敵人並且消滅他們。作為一個士兵,永遠不會放棄任何殺敵立功的機會!
成百上千的駿馬在戰場上嘶鳴奔跑,追擊著妄想逃跑的敵人,風子楚還劍入鞘,接過一張弓,臨空躍上馬背,挽弓搭箭,利箭破空,劃出一道氣流,“嗖——”的一聲,射落了金璧國的大旗,圍在他身邊的士兵們齊齊舉起手上的兵器連聲叫好。
那一躍的風姿,那一箭的氣勢,無可匹敵!
風起,雪忽然變得綿密起來,迷了眼眶。
風子楚四下一掃,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隨著驟密的雪花忽然變了顏色,他一抬握弓的手指向西南方:“薛暗,快去追他們回來!”原來,他發現,那追擊敵人的士兵們竟已不知不覺地追出十裏禁區,蒼茫天地間,隻餘數個小小的黑點。
“是!”薛暗毫不含糊,帶了一小隊人馬追了過去。
這場交鋒算是以上古皇朝的勝利而結束了,除了這場雪下的有幾分詭異之外,並沒有什麼異象。
葉飛翩望了風子楚一眼,飄身下樓。
她回到營帳的時候,火盆還是燒得旺旺的,撲麵就是一股溫暖的氣息,帶著幾許慵懶。她坐了很久還是不見風子楚回營,這樣空曠的一個帳篷裏,讓她無聊得想打瞌睡,昨夜睡的晚,今日又起的早,難免有些精神不濟。
正當她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簾子一掀,冷風呼地刮了進來,葉飛翩猛地清醒過來,抬頭入眼的便是薛暗那張焦急的臉龐,直覺地她知道風子楚一定出了事,忙問道:“怎麼了?”
“我們中了埋伏,敵方在塔蘭山穀口布了陣,將軍他一個人闖進去救人了。”薛暗原本白皙的麵龐更加蒼白如紙,“葉姑娘,請你趕快去救人吧!”
“立刻帶我去。”葉飛翩毫不遲疑,她一伸手解落了身上白色的狐裘,露出了裏麵飄逸的紅衣,一根金色的綴著細小鈴鐺的鏈子纏在腰間,末尾是一個稍大的鈴鐺,像是一件飾物又像是一根鞭子。
薛暗吃驚地望著她,這個女子仿佛在一瞬間明豔了起來,方才縮在一堆最溫暖的毛皮之中還要生火盆的人現在居然一身衣裙便要出去。
葉飛翩自然是不會讓他有時間吃驚太久的,一聲“走”之後,掀起簾子,當先走了出去。薛暗隻覺得一陣冷意,不是門外的風霜之冷,而是一股冰雪之氣在突然間凜冽起來。
到了塔蘭山穀外,穀口灰蒙一片,飛雪如一道簾子隔斷了穀內穀外,一丈之外,不見景物。
“我進去救人,你不要跟進來,守在外麵接應。”葉飛翩一伸手擋住了薛暗跟隨的腳步,一句話已分配好兩人的任務。
葉飛翩一掠便失去了蹤影,她已入陣。
陣內陰風陣陣,她一入便嗅出了毒煙的味道,可能是因為有風的緣故藥性並不是很濃,但足以讓人昏迷,任他人宰割。
但是這毒煙對葉飛翩是沒有用的,因為她的這具身體百毒不侵,不過沒有人會羨慕她,知道她有這樣一身本事的人當然也知道她的這身本事是怎麼來的,那種痛苦到殘忍的感覺,沒有人會想要嚐試。
對她來說,有危險的還是那幾支已近在眼前卻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的箭。
她一探手,腰間金鏈嗖的一聲如一根鞭子般筆直揮出,卷落飛箭,身影趁空隙間飛旋過箭陣。
她一停下,卻隱隱聽到遠處也有擊落弩箭的聲音,不禁高喊了一聲:“風子楚?風子楚是你嗎?”
除了呼嘯的風聲之外,沒有回應。
於是她又走近幾步,叫道:“風子楚,風子楚……子楚……”她一急,叫出了他的名字。
“飛,飛翩。“葉飛翩一驚,赫然發現風子楚竟然就在她眼前。
“快,帶他出去……”風子楚用力地把一個昏迷了的人推到葉飛翩身上,自己卻啪嗒一聲,單膝跪倒在地。
“你怎麼了?”葉飛翩一手扶住來人,又低頭去看他,心裏竟是一陣刺痛。
“我,剛進陣的時候,吸了一口毒煙。”他用劍抵著地麵,抬頭看她的時候竟然微微一笑。她無法知道,在他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那身紅裙的時候,心裏湧上的那股莫名的欣慰,如果在臨死之前能再見她一麵,那他死而無憾。
“那你還支撐得住嗎?”葉飛翩擔憂地問道,她雖然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麼陣,她也可以先把人送出去了再進來,但是這個陣裏麵機關重重,他在裏麵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
“我看,我可能走不出去了,你帶他走,告訴薛暗……”風子楚喘著氣道,“如果我死了……”
“說什麼混賬話?有我在,你怎麼會死?”葉飛翩聽到他說“死”,不知道怎麼的,心中就慌亂起來,緊張起來,一滴淚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滑出眼眶。
“飛翩……”
“我不準你死,你聽到沒有!你起來……我帶你出去……”葉飛翩分出一隻手去扯他的手,可風子楚卻是一動也不動,隻是低喝著,“你走,快走……”
怎麼也扯不動他,葉飛翩的心亂了,她忽然叫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涵天關的百姓需要你,你的軍隊需要你,我……我的肚子裏說不定……說不定已經有了你的孩子,難道你要拋下我們嗎……”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飛翩……”風子楚忽然低聲一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道:“你早這麼說我不就有動力了嗎?雖然這口毒煙嗆得我快死了,但跟你走出這個陣的力氣還是有的。”
葉飛翩大喜,“那就……”走字還沒有出口,隻聽得耳邊又是一陣氣流聲,箭陣又開始發動,葉飛翩手上扶著一個昏迷的大男人,躲避的速度比平時慢了幾倍不止,金鏈隻來得及掃落一部分,千鈞一發之際,風子楚忽然向前一撲,將她仰麵撲倒。
突來的變故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隻聽到一聲悶哼,隻感覺得到近在鼻尖的呼吸氣流。
“我們快走。”風子楚迅速爬起,伸出手去遞給還倒在地上的葉飛翩。
“你中箭了?”剛才的悶哼聲還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我們快走!”風子楚隻有一句話。
葉飛翩一愣,立刻道:“順著逆風的方向走!”
他們入穀並不深,隻一盞茶的工夫,便看見了薛暗等人焦急的臉,風子楚心中一輕鬆,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後背上,一支短箭觸目驚心。
箭上有毒,而且還是種極其霸道的毒,當軍醫一剪開風子楚的衣服,葉飛翩就知道了,箭四周的那一片皮膚已泛出濃重的墨紫色,卻並沒有擴散的趨勢。
“這……”軍醫愣住了,他行醫多年,還未見過如此霸道的毒,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下手。
“怎麼了?羅大夫,你快替將軍治傷啊!”薛暗雖不懂醫術,但也看得出風子楚性命垂危。他若一倒,讓他怎麼辦,讓整個涵天關怎麼辦?!
“這是龍葵之毒。”葉飛翩偏臉淡淡地說,她喝了一口茶,順手把茶杯裏的殘茶和茶葉潑在地上,向薛暗道:“給我一把幹淨的匕首。”這個大夫連什麼毒都不知道,風子楚還能指望他救嗎?
薛暗見她能一口道出毒藥的名字,喜不自禁,忙將一把匕首連鞘送入她的手中。
葉飛翩拔出匕首,正當大家以為她要替將軍拔箭剜去腐肉的時候,她卻一捋水袖,往自己的腕間割去,血珠如豆滾落茶杯。眾人對他的舉動既是吃驚又是震動,她自己倒是淡然得很。
少頃,她端起那半盞紅豔豔的血遞給大夫:“讓他喝下去。”
“姑娘,這是?”羅大夫接過那半盞血,麵帶猶豫。
葉飛翩似乎看出了他的不信任,徑自扯過一塊紗布纏起自己的傷口,悠然地坐到一旁:“你若不想救他,可以把它倒掉。”
薛暗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耐,忙對羅大夫道:“葉姑娘是玄機閣中人。”還是將軍的未婚妻,不信她還能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