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他對她除了勾肩搭背,在她耳邊追問有沒有多一點喜歡他愛他之外,還多了一個動作——吻她。
從小他就喜歡纏著她,明明有自己的水星骨宮不待,總愛往她的土星骨宮裏跑。她反正是習以為常了,有他不覺得土宮人多,無他也不會覺得人少。她也是真的將他當成好姐妹看的,但,她不排斥他的親近,不討厭他吻她時的感覺,甚至漸漸有了那麼些許的臉紅心跳。如果這就是日久生情,好吧,她承認。
她性子雖淡漠,卻不是個小氣別扭的人,承認愛他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如今,他二十八,她二十五。
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呀,由“好姐妹”升為“情侶”,他們在一起也有四年了。若要說兩人之間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炙熱情感,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她愛他,卻並不覺得自己的感情有多狂熱,這大抵與自幼養成的性子脫不了關係。他知道,並未介意。
指尖在唇邊流連,她突而綻笑,“你也常想著你的幽安啊。”
幽安鳥是辰門的寵物,說來,卷耳食飛禽,與幽安算得上是天敵!
戲語引來他的輕歎,凝著未覆白紗的如水黑眸,他鼓起頰,露出難得一見的稚氣,“你不公平,隨隨。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我可從沒想過幽安。”
“哦?”她唇角掀揚,五指滑入他的黑發,扣在腦後微微使力,讓那張俊柔的臉慢慢在瞳中放大。
“你不相信?”在她的力量下,側倚的手肘慢慢放下,分別支撐在她香肩邊空出的草地上。語雖質問,心頭卻暗暗歡喜。隨隨這個樣子,是不是想吻他啊……
“我相信。”說完,瞧他麵有喜色,她笑得更加絢爛,“不過,你覺得我們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劃算嗎?”
“……”俊臉開始出現心虛,漂亮細長的黑眸珠子開始遊離。
“辰門,你覺得挖人家的墓很好玩嗎?被那個老婆婆追著罵很好玩嗎?就算你‘聽說’老婆婆的相公生前是名琴師,也彈得一手不錯的好曲,可這不表示他就是琴骨人吧。”笑容帶上一絲氣惱,壓低他的頭,眼對眼,鼻對鼻,她的另一隻手也扣上尖尖的下巴,讓他動彈不得,“你既然要挖他的墳,不能趁天黑嗎?即便被人發現,你就不會打昏老婆婆?和她在墳邊上鬼扯什麼風水不好祖宗顯靈,結果呢,啊?結果被人當成騙子趕。”
若是挖到琴骨,被人追罵倒也可以接受,可墳裏的骨骼根本不是琴骨,真是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偏偏五位尊長中,他們倆就是比其他三人少了些狠勁。若是木尊攝緹,根本拿挖人祖墳當家常便飯;金尊月緯,哪會容人對他不敬,微微一個眼神,他的冷麵護衛就上前教訓了;火尊熒惑不必說,她一定會快樂無比地拿出九九八十一套刑罰來處置不敬之人,無論年齡幾何。
五指在頜下越扣越緊,他未掙紮,僅是皺起眉,委屈道:“這也不能怪我啊。撞碎的那副琴骨,鬼知道老族長在哪個山溝沼澤裏摸回來的。你知道,琴骨人不比黑齒人有特色,完全無跡可尋,除非我在路上被東西絆倒,爬起來就發現天降好運,讓我撿到暴露荒野的琴骨一副。”
“異想天開?”她放開他,伸指戳掉他得意忘形的傻笑。
“隨隨,這樣啦,你先幫我找琴骨人,借你水水美美的右眼看一看就行了。然後,我們再一起找雙尾肥遺,這種水獸很凶,我出馬一定沒問題。最後,我們一起回靈界,一起拿第一,就都有半年休息了。那個時候……嘿嘿……”
那個時候,他和隨隨就雙宿雙飛。他這個年紀,也該是把隨隨娶進門了……
“你當那三個家夥是白癡,這麼輕鬆讓你拿第一?”
“不,是我們。”他糾正。
“……”他自信得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夜幕已完全落下,漆黑的天空上,點綴著銀白光澤的星子。這就是人界與靈界不同的地方——靈界的夜空同樣墨黑,星子卻有七彩色澤。
偏柔美的俊顏後,是星星點點的閃爍。黑眸晶亮,玉顏皙滑,黑發在風中揚起,帶著那麼點動人心魄的誘惑,卻絕無魅惑和妖豔。
他,真的很美。
一個美麗中帶著英氣的男人。
看他的第一眼,最易引來誤會,但越是盯著他看,卻越不會覺得他像個女人。然而,尋常女子是沒機會細細端詳他的,也因此,他這二十八年來極少得到女子的青睞,走在街上,回頭看他的女子多是因為嫉妒而非心動。算起來,他也蠻冤枉。
如果她不愛他,還會有其他女子來愛他嗎?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應該……有吧?
突地,她皺起眉,為方才閃過的念頭不快。
“怎麼了,隨隨?”細微的表情逃不過他的眼睛。
遲疑瞬間,玉齒輕咬下唇,她搖頭,“沒什麼。”
溫暖的掌心隔著浣火紗覆上她的右眼,他斂起笑,輕歎,“隨隨,你很愛我,對嗎?”
因為透骨眼的關係,她從小就很孤僻,不愛理人,若不是他“身負”無人可比的熱情和堅持,他們也不會成為朋友。沒辦法,他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歡隨隨啊。打在學堂裏第一眼看到她,就立即喜歡上她的眼睛。
她的眸,黑幽中泛著一層潤光,又水又亮,宛如浸懸在碧波寒潭裏的一雙黑珍珠。
擁有透骨眼的靈,從來就是古骨族之寶啊。這個秘密除了尊長及她身邊的親近侍從知道外,對六界生物而言是絕對的不傳之秘——除非他們願意,否則,外界不會知道古骨族這一代有靈天生透骨眼。
孤僻的性子,加上她不知打哪兒生出來“想隱居”的念頭,明明年紀輕輕,行為卻像個小老太婆,就連對他的感情也是不冷不熱。
嘴上說不介意,偶爾他心裏也蠻委屈的。既然愛他,就應該對他表示出多一點重視才對呀,如此,他才不會總將這句疑問掛在嘴邊上了。
明知故問,目的,是想聽她的回答。
而她的回答,四年來從未變過。
拉下他的手,她淡笑,扣在他腦後的手微微下壓,舌尖在他唇角舔過。吻他之前,紅唇輕啟,說出四年來一直未曾變過的話語——
“是的,我愛你,你不在身邊,我會想你。”
他說過,他愛她。
愛是什麼呢?無論是四年前的她,抑或是現在的她,愛,大概就是他伴在身邊的淡淡溫馨吧。
琴骨何處覓芳蹤?
很頭痛的問題,其實呢,也並非無跡可尋。
琴骨人的確天生對音律有一種本能,有的能歌,有的善舞。辰門在“道聽途說”後去挖那已故琴師的墳,也不是沒有道理。本著“寧可錯挖一百,不可放過一骨”的信念,他拉著鎮隨又連挖三村之墓地,終於引來了村民的共憤。
“騙子!”
“咻——”白蘿卜半截。
“滾哪,騙子!”
“咻——”爛草鞋一雙。
兩道人影在前方飛奔,其後是追擊的村民們……
不同的村落,同樣的場景——很熟悉的畫麵啊!
我逃我逃我逃逃逃……
直到氣喘如牛,汗出如槳,兩人終於在樹林邊停下步子。
亂發覆額的女子沒好氣地甩開俊美男子的手,輕斥:“最後一次,我不想再挖了。”
“隨隨,不挖怎麼辦?難道要找活人啊?活人怎麼取骨骼,我要等他死等到哪天呀?選”男子立即苦了臉,柔美的臉上的哀怨表情惹人心憐,但這前提是那人不知他是男人。
“我管你。”拂掉肩上散發,鎮隨轉身欲走,腰上卻突然束上一圈力道,已被人從身後抱住。
“不行不行,隨隨你不能丟下我。”死乞白賴的表情與柔美的臉完全不搭邊。
默默歎氣,鎮隨倏地曲身收肘,反手扭過“狼爪”,一個旋身,再一腳踹過去,快,狠,準,直接命中他的腰腹,讓他飛跌丈外。當然,沒讓他撞樹幹已經是腳下留情了。
“啊——”
意思意思地慘叫一聲,辰門正等著落地的那一瞬,腦後突然掠起一陣輕風。
落地的身影被樹後飛快掠出的白影接下,穩穩抱在懷中,同時響起一聲質問:“姑娘何必如此對待自己的姐妹好友?”
姐妹好友?
原本在白影閃現時握緊的雙拳在袖中慢慢鬆開,伴著嗤笑,鎮隨聳肩,聰明的不多言語。接下來,用不著她了。
負手於胸,她看好戲地瞧向被人接住的“好姐妹”,也順帶打量那突然從林中閃現的白影——可以用“優雅”來形容的男人。
修長的身形與辰門有得比,雪白袍衣,光滑的臉皮不顯老態,發絲卻泛出與外貌不相稱的灰白。
男人的視線原本盯著鎮隨,見她默然無語,方低頭看向懷中人,“姑……”
娘字未及出口,原本應在他懷中的人影卻不知何時消失,正掛著冷笑立於丈許外。一絲詫異閃過男人眼底。
“這位公子,我想你的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男人女人你都看不出來了。”辰門彈彈手指,衝男人笑了笑,走回鎮隨身邊。
討厭,他明明可以借著跌跤向隨隨撒嬌,卻被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男人全盤破壞,氣煞他也!
心底雖氣,柔順的臉上卻依然帶笑。這男人能接近他而不被察覺,也算了得了,就不知他是六界之中的哪界生物,讓隨隨看看他的骨骼……
想到做到,不再打量男人(姑且當他是人界的),將嘴湊到鎮隨耳邊,他徑自與她咬起耳朵來——
“隨隨你看看他的骨骼,是哪界的?”
“不看。”
“隻看一眼,好不好?”
“不好。”
“隨隨!”終極必殺招式——撒嬌。
低下頭,鎮隨斂去嬉笑,輕聲道:“你沒看到他身後放的東西嗎?”
得到提醒,撒嬌的家夥分出半分再半分的心思,視線瞟向男人身後。
琴?
弓?
三丈處的樹幹邊,斜斜靠放著……那東西究竟是琴還是弓?說它是琴,卻隻有一弦;說它是弓,卻沒見過哪種弓會長成鏤空的水滴形狀。
那東西就像一顆巨大扁平的水滴,目測至少二尺高,粗黑的外框上尖下圓,唯一的弦絲不在正中豎立,而是稍稍向左偏斜。
半分又半分的心思成功被轉移,辰門眯起眼,開始正視男人。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讓自己抱有太多希望,但,這一個月挖骨挖成了習慣,害他時時刻刻無不掛念著一件東西——
這男人會是他們要找的琴骨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