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冷言(3 / 3)

他還說——她的情,不濃;她的愛,很淡。

究竟,情濃與情淡,在他心中是一個怎樣的界定?在被囚禁的九天裏,他看到什麼又聽到什麼,否則,怎會突兀地有了這般念頭?

“唉……”抬手接下一片隨風飄來的竹葉,手腕使力伸入池中,女子看了眼放在腳邊的白紗,幽幽歎氣。

微風輕送,混著草香緩緩彌漫。偶爾,她丟片竹葉入水,盯著漣漪一圈一圈擴散。

不知丟了多少片竹葉,直到身後傳來數道輕輕的足音,停在遠遠的廊道邊,她側耳。

衣袍拂草而來,在她身後停下,咫尺。

她不動,來人也無意再多走一步。

“鎮隨,真想和你換換地方住。”低沉的嗓音自她頭頂上方響起,聽得出來人在笑。

眼角瞥向白紗,她抬手,丟出一顆石子,水波搖晃後,散亂破碎的身影逐漸聚合,一蹲一立。與水中倒影視線交會,她勾唇一笑,並不出聲。

透骨眼,隻在看到實體生物時才會現出骨骼之形,若是虛幻倒影反沒了透骨的能力。這也是她敢直視水中倒影的原因。

微風再起,雪色長發依風飄舞,縷縷翻飛。風過風靜,雪發緩緩垂落,棲息在來人的肩上。

“你今天來我這兒,不是來下骨棋的吧?”盯著猶如付與了生命般的雪發,她開口,對上水中那雙冷傲的眸。

“我也想。”淡淡應了句,來人衝倒影一笑,看向浮出水麵的黑蛙。

“撲通!”

黑蛙沉入池底,不與來人對視。

靜靜靜……隻有風吹竹葉聲……

“查到什麼,月緯?”她若不開口,這人隻怕站著也能睡著了去。鎮隨拾起白紗係在額上,站起的同時也開口詢問。

雪發之主——金尊月緯,負手退一步,抬眼看她係好額紗轉身,方笑道:“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黑眸閃過訝色。

“對。”俊臉依然掛笑,月緯毫無惱意,“龍川回報,你所說的地方根本什麼也沒有,一個人也找不到。”

聽到這個消息,鎮隨不顯愁容,眼角瞥向回廊處。廊道內停著一頂白玉軟轎,轎邊分立兩名冷麵女子,正是月緯的近侍——龍川與碧沙。

回他一笑,她道:“龍川不止帶回‘什麼也沒有’的消息吧?”

她笑,隻因知道一件事——能讓月緯笑得如此開心之事,他的把握也絕對在十成十。

果然——

“無聊太久了,這次應該會有趣些。與其花時間為老族長填補骨骨閣的收藏,倒不如玩玩狼咽族。”輕快的語氣,仿佛在說“你這兒風景真不錯”一般。

什麼叫“不如玩玩狼咽族”?拿挑釁當有趣,她真是佩服月緯這家夥了。可憐老族長,頭發已經全白了,聽到這番話難保不氣得頭發再黑過來……嗯,看看這種異景也不錯。

鎮隨暗自點頭,聽他由大聲變為低語——

“真是難得,敢這麼明目張膽挑釁我族的外界族類太少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不過……怪界的優質骨種太少,狼咽族的骨骼也算不得什麼好貨色,他們除了鼻能嗅金,骨骼根本就百無一用……”

鎮隨歎氣,百分百相信月緯的話。他能這麼說,就表示狼咽族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怪界傳說”——被滅掉的族類,隻能變成史書記載的一部分,或是打發時間的傳說故事。

“做骨柱?嗯……不夠硬。做骨板?嗯……狼咽骨好像不怎麼耐磨。”

聽,月緯已經在考慮怎麼處置即將收回的狼咽骨了。

“做骨雕?嘖,沒什麼特色。做……骨肥?不行,太劣質。”至此,低語完全變成自言自語。

盯著喃喃沉思的俊臉,鎮隨清清嗓,堅決地打斷:“月緯,你到底查到什麼?”

想怎樣布局怎樣處置殘骨是他的事,現在,她隻想知道三件事:一,狼咽族究竟有何企圖;二,辰門如今在哪裏;三,她該做些什麼。

微急的口吻惹來月緯輕瞥,眸星眯起,他傲笑道:“不急,辰門那小子吃不了多少虧。你所說的地方雖然空無一物,不排除狼咽族匆匆搬逃的可能。我族與狼咽族素來無仇,古骨族也非多金之地,聽你所言,我倒對那又夜鳴頗有興趣。加之近來怪界異動頻頻,許多漫道被堵斷,一些出口被拉伸扭曲。鎮隨,你可猜得到這些出口被扭曲到何處?”

她細細聽著,搖頭,“我沒你聰明。”

“漫道仍六界互通之路,任何族類皆無權破壞,但這些被扭曲的出口卻全聚在古骨城百丈之外。”見她恍然瞪眼,他的笑現出冷冽,“這種異相半年前就開始了,若不出意外,古骨族今年會有一場浩劫,我們……要準備了。”

“這與辰門被捉有關?”她仍有不解。

“見了又夜鳴,我自會知道。”

“他……”

“他若被欺負,也枉為古骨水尊了。”月緯完全不擔心從小玩到大的同伴,“我來此,是告訴你需提早準備。你掌控本族兵力,屆時需要多少部眾調遣,我稍後告訴你。哼,我就當它是一場惡戰,我要進可攻,退可守。不管是誰,敢挑我族地界,我就讓他肉消骨散。”

時輕風拂麵,揚起雪發浩浩。戾狠的言辭與冷傲的神色相互輝映。

鎮隨盯著腳尖一點,默默頷首。

辰門被捉,她理應心急如焚。然而,也僅是“理應”罷了,實際上,她除了不習慣當日冷漠的他之外,並無太大焦急。或許,是親眼目睹他雖囚於金絲內,卻好好的沒受半點皮肉之苦,所以她才放心吧。

她的情,真是淡了嗎?

她不熱絡,沒有一見鍾情的狂熱,也非突然間能傾注所有感情隻為一人。從小,她就為自己築起一座高高的保護牆,他知道,他從來就懂的啊,所以,他自小就纏著她,一步步,一寸寸,蠶食鯨吞,慢慢噬掉她的保護牆,讓她漸漸習慣他的接近,甚至,愛上他。

她愛他,這點毋庸置疑。

他愛她,這點……這點……

“隨隨,你的情,不濃;你的愛,很淡。也許,是我太貪心,以為你淡我濃,正好可以互補,不過……我好像錯了,我……”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她有聽沒有懂。

這言外之意,是不再愛她了嗎?如果是,她該怎樣去麵對?從情侶再退回朋友的身份?

唉,從來無心去想這個問題啊。

抿唇蹙眉,盯著走向軟轎的修長身影,一聲呢喃隨風送出:“我的情……很淡嗎?”

被人看透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月緯太聰明了,同為五星尊長,即便他們是朋友,下意識的,她也並不想在他麵前展露太多自我。這一次,她真是想不明白,也想不透。

停步側身,月緯看她一眼,傲笑中微顯暖意,“這個問題不該問我。淡與不淡,我可管不著。”

當局者,未必迷;旁觀者,未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