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一百,傷一千,還是一將不損?”熒惑翻個白眼。
拂掉肩上雪發,月緯緩緩站起,輕吐三字:“損,一人。”
“吱——呀——”
巍峨高聳的城門緩緩收縮,冽風卷地,揚起咚咚咚的沉重步伐。
兩族對峙,不可兒戲。
仗陣一旦架開,勢必有死有傷。
城外百裏,麥田早已失去綠意,以五十丈為距,分別靜立著森嚴肅穆的兵士。
不可兒戲……默默念著,不怎麼好奇地打量四周,鎮隨低歎。這陣勢在她眼中……不,她甚至覺得,在場所有古骨部眾的心中皆會有“兒戲”的念頭。
族長與不能對陣的文臣們遠在城牆上觀戰,無可厚非,但,首次對陣,那三個家夥有必要齊齊上陣嗎?瞧這陣勢,絕對是月緯的那句“我要一戰定勝負”刺激了他們。這些家夥定是怕今日一仗後,勝負立見分曉,他們就再也沒有出來玩的機會了。
用“玩”,並非她輕視狼咽族,實在是……這些家夥太誇張了些,若是辰門在,隻怕會……更誇張。對,更誇張!她肯定。
如今,她立於最左邊,依序是月緯、攝緹、熒惑。
這三人皆衣袍隨意,哪有半分對仗的緊張。低頭掃掃自己……嗯,也很隨意。他們是半斤,她就是八兩。
如何叫陣,如何商談利害,不是她擅長的事,也不是她會去關心的事。趁著空閑整理白紗,一舉一動頗顯無聊。突然,狼咽陣營傳來一陣喧鬧,抿抿唇,她瞟去一眼,隻這一瞟,她的視線便停在遠方,再也不曾動過。
又看到他了,又看到他了。
月緯與又夜鳴在笑什麼,她聽不見。狼咽新主衝月緯叫囂什麼,她聽不見。就算狼咽族的兵士個個從頭金光閃閃閃到腳,她也不覺得有多刺眼。隻因——看到他了。
他,憔悴許多。衣袍髒了,臉上沾了些幹涸的泥點……不,是血。他的血?誰傷了他?
指尖陷入掌肉,她不覺痛,雙腳卻不受控製地向前邁出。五十丈的距離,不算遠,以她的速度很快就能來到他身邊。
他最怕髒了,每每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到她的土宮沐浴更衣。
他男生女相,皮膚光滑白皙,最愛纏著她比較,隻要用指甲在他臂上劃一下,立即出現一道紅痕。
他最愛對著鏡子眨眼,常說要讓自己的眼睛水一點亮一點又美一點。
他……
他的衣好髒,他的手臂被捆出一道道褐紅細痕,他的眼……無神。
五十丈的距離,不遠,為什麼她總走不到他的身邊?為什麼,她的心好痛?
白紗之下,雙眼一片茫然。
開戰了吧,她能看到身邊飛來跳去的身影,耳邊吵吵的聲音中,有一道是月緯的,還是熒惑的?他們叫她幹嗎?
鎮隨不知道,隻因她邁出的第一步,兩族正式開戰!
“呼——”狂風卷地,金、木、火三尊未動,臉色卻怪異。紛亂交雜間,一團雪球從月緯腳邊滾出,雪球越滾越大,經過處,隻見狼咽兵不是被壓得粉碎,便是被拋向半空,落地成泥。待雪球滾到……不,是跑至鎮隨身邊時,已現出猙獰麵貌。
一隻雪白的巨狐,九尾。
巨狐緊緊守在女子身後,九尾如扇,眼如芒,牙如刃,目空一切,睥睨著腳邊比螻蟻還不如的侵略者。
“青丘九尾。”
一聲驚呼震回狼咽兵的呆傻,回過神,立即道道金光飛閃——逃命要緊。
“撤撤撤!”臉色鐵青的灰發男子氣急敗壞,卻隻能咬牙收兵。
巨狐無意追殺,絨絨白尾一掃,將發呆的女子卷抬上背,輕輕放下,尾尖在女子臉上劃過,似在安慰。
回神的女子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什麼“蠢事”,拍拍巨狐的頭,輕道:“謝謝,吹笛。”
“啾——嗯!”昂起狐腦,九尾輕搖。獠牙邊,狐嘴似在微笑。
慢慢踱回,將女子放下,巨狐又縮成球般大小,毛茸茸撲進雪發男子懷中。
罵她吧!她發呆她忘形,居然成了開戰的導火索。
鎮隨等著……
然後——
熒惑的聲音:“清點殘骨。碎的不要,斷的不要,血肉模糊的不要。”
這不要那不要,戰場上還有什麼能要的?
攝緹的聲音:“凱風,把窮奇拉好,別讓它吃亂糟糟的東西。”
一隻似狗獸跑到她腿邊蹭了蹭,隨即被一名黑發侍衛牽走。
月緯的聲音:“鎮隨,你讓他們很高興。”
咦?她茫然抬頭,果然見古骨部眾個個麵帶喜色,擦拳磨踵期待第二次對陣的到來。遠方,黑影一點在城牆上跳腳揮手。
是……族長。他說什麼?幹得好?
咦,他們很不希望一戰定勝負嗎?
首戰受創,狼咽族退回怪界,按兵不動。
平平靜靜過了三日,終於,熒惑不耐了,連差五批探子於怪界查探,卻帶回一個讓她氣血翻湧的消息,磨牙磨到她直想搬出九九八十一套刑具物盡其用一番。
與她的陰狠相比,月緯的悠閑可稱得上是春風和煦了。
“他不回來?”冷音伴著一聲“咯啦”,精美瓷骨杯在素手上化為碎片。
紅紋白底的緊身衣袍下,探子戰戰兢兢,“我等潛入狼咽後營才發現,那幫家夥可惡至極,竟然每天隻給水尊一碗水,分明存心想餓死水尊。”啊,就算有氣無力地瞟看他們,水尊的柔美之態也令他們好生心折。
“說重點。”第二隻瓷骨杯化為碎片。
“是、是!”收緊心神,探子再道,“水尊命屬下傳話,說‘別以為狼咽拿我當擋箭牌,咱們就縮手縮腳,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顧及我在這兒’。水尊還說……還說……”略有遲疑,探子將掌心在衣側偷偷拭擦,擦去滿手的冷汗,又覷了覷麵色平靜的雪發男子,才咬牙道,“水尊還說,金尊早就明白他的心思,若那些不明白的……家夥,是他們……是他們……沒想到。”
其實,最後三個“沒想到”是他自己換上的詞兒,水尊說的“笨”字,他怎麼有膽當著尊長的麵說出口。水尊啊,這次到底玩什麼,可害死他們了。
“所以你們就兩手空空地回來?”第三隻瓷骨杯與世長辭。
“不不,屬下探得,狼咽族整兵待發,五日後將再襲我族。
怒瞪!
探子不住拭汗,暗暗叫苦。直到一聲悠悠嫋嫋的傲笑繞梁飄出,探子方鬆了口氣。
“辰門不願回來,我也沒辦法。”雪發男子睜開眼,冷傲的唇角浮出些許玩味。
此話一出,所有視線如數射過來。
“辰門說你早知他的用意?什麼用意?”熒惑慢慢走到月緯身邊。
“咦?自從他被拉出來,一直在衝我們搖頭,你們都沒看到?”好驚訝的語氣。
“我隻看到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男人,笑得很賤。”火眸女子扳起指關節。
“那是又夜鳴。”月緯輕笑,對伸到眼皮下的威脅不以為意,隻道,“我瞧得有趣,辰門之所以願意留在狼咽族,似乎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又夜鳴。”
那家夥待人一向熱絡,若是心懷目的,他的眼神從不隱瞞。相對而言,他的缺點也非常明顯。
辰門的弱點是鎮隨——這不是秘密。
他自願被困狼咽族,目的為何,月緯不想去猜。那家夥也說了,該怎樣就怎樣,他隻要解決狼咽族的入侵,辰門要什麼結果是他自己的事。反正那家夥餓不死,想自討苦吃,就讓他去討好了。
“你的意思,他是自願受縛?”
輕笑一聲,月緯並不搖頭。
“他想幹嗎?”第四隻瓷骨杯……去了。
“這要問問鎮隨了。”
多事之秋還是快些過去的好,他啊,還想多睡睡覺呢。對了對了,瓷骨杯損了四隻,這要記在熒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