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丹駕馬快逃,“我還是會選擇讓你恨我一輩子——溫薩佛跟隨我的軀殼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讓我征服整個大漠。我故鄉的土地,就是佛祖想要也不能給。”
阿努的臉緊貼著他的脊背,溫軟的氣息不斷地拂過他的肌膚,“鍾察海曾經跟我描述,在長生天的懷抱裏,每個部落,每個人都生長在這片草原上,大家毗鄰而居——我活著的時候看不到這片情景,我死後希望溫薩佛能讓我了卻心願。”
噶爾丹覺察不對勁,回過頭想要看看她。就在此刻,阿努癱軟的身體墜下馬背,後背失去了她溫熱的氣息,噶爾丹猛地勒住韁繩,“阿努——”
阿努躺在草地上,血不斷地從她的後背湧出,紅了噶爾丹的雙眼。她早已中了火槍,隻是為了讓他能逃出清軍的圍剿,一直隱忍不說而已。
阿努、阿努、阿努,他的阿努!
噶爾丹翻身欲下馬,他不能丟下她,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他麵前。如果現在他向清軍投降,他們會不會找大夫來治好他的阿努?
看出他下一步的想法,阿努使盡最後的氣力猛拍馬屁股,仰天大喝:“走吧,溫薩佛!”
馬嘶嘯著衝向天邊,阿努在闔上眼的瞬間看到了溫薩。
槍火停歇,鍾察海終於推開了已經精疲力竭的費揚古。不理會滿身鮮血的他,她抬起頭便衝上草原尋找她的親人。
每見到一張臉不是她所熟悉的,她便鬆上一口氣,然這口氣終於在她見到阿努的瞬間,停歇。
“阿媽!阿媽!阿媽——”
鍾察海將阿努夫人緊緊擁在懷裏,血沁透了她的衣襟,聽到女兒的呼喊,阿努夫人微微睜開雙眼。看著女兒,她的目光漸漸移到她身邊的男人,“你就是鍾察海心中的那個男人?”
費揚古不答,卻蹲下來,用手支撐住阿努夫人搖搖欲墜的身體。
阿努夫人拉住費揚古的手,她的手上甚至還沾染著溫熱的血,“我不知道你叫什麼,也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是噶爾丹的敵人。可孩子,我還是要把鍾察海交給你,因為我知道——她愛你。”
兩年後鍾察海再度歸來,她的眼底隱隱藏著的笑是瞞不住她這個母親的。她的女兒有了自己心愛的男人,是這樣偉岸的男人。或許,她可以放心了。
她將鍾察海的手交到費揚古的手裏,她的手心蓋在他們倆的上頭,暖暖的,好似他們是一家人。
“鍾察海,不要為我難過,我就在長生天上看著你,不要因為我的死而怨恨任何人,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
“你知道嗎?自從我阿祖死後,我活得太累了。麵對我至愛的男人,我卻要用仇恨來武裝自己,我不敢放鬆一絲一毫,生怕叫他洞穿了我的軟弱。
“愛到這個地步,太痛苦了。其實,我早就想歇歇了,隻是為了看你一眼,再看你一眼,我才選擇活到現在。如今,長生天要把我帶走了,鍾察海,我的女兒,請收起你的眼淚,和你所愛的人一起為我祝福。我就在長生天上看著你,為你們祈禱……”
阿努夫人微笑著闔上了雙眼,她的手漸漸鬆開,那一刻鍾察海握著費揚古的手也放開了。
她拿起彎刀猛地站起身,“費揚古,你還我阿媽的命來!”
費揚古並不吭聲,低頭橫抱起阿努夫人的身體,慢慢地往大帳走去。
他是看準了她不會殺他,是嗎?鍾察海怒氣衝天,握著彎刀就衝到了他的麵前,刀尖戳著他的胸口,她警告他:“費揚古,你隻要再往前走一步,這把刀就刺進你的胸口。”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隻道:“我會按照準噶爾部的風俗為阿努夫人舉行葬禮。”
“放下我阿媽,你是殺害我阿媽的凶手,你沒有資格碰她,放下她!”
他並不說話,自顧自地抱著阿努夫人往前去。鍾察海的刀並沒有收回,直直地頂著他的胸膛,隻要他再往前一步!隻要再往前一步……她的刀就刺出他的血。
他閉上眼睛,往前踏了一大步,血腥氣頓時彌漫開來。
鍾察海握著刀柄的手卻鬆開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
“鍾察海,我沒得選擇。請你相信,如果我還有第二條路,我絕對不想傷害你。”
鍾察海拔出刀,血順著他的衣襟流下來,染紅了阿努夫人的衣衫。刀丟在一旁,她從他的手裏搶過自己阿媽,一步步艱難地往前去。費揚古默默跟在她的身後,不言不語地準備好柴,按照準噶爾部的喪葬儀式燃起了火……
昭莫多一戰,噶爾丹幾乎全軍覆沒,被殲萬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