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出了鎮費揚古的法寶,保綬以為這會他必定是勝利在望,可惜他錯了——壓抑了近三年的費揚古,別說是在皇陵裏躺著的孝獻皇後,就算是此時此刻孝獻皇後站在他的麵前,也未必能拉住他。
甩開保綬的手,他隻對著黑漆漆的胡同喊著話:“鍾察海,我知道你在聽我說話,我告訴你,我大晚上還在外麵晃悠是因為我連夜進宮請皇上不要給我賜婚,為了你,我什麼人也不要!鍾察海,我隻要你……”
保綬再丟不起這個人了,趁費揚古情緒激動之時,奪下他腰間的彎刀,就著刀鞘將他劈暈。也等不及招呼旁人了,他委屈委屈自己,直接就把費揚古背在背上往爵爺府去。
今晚,他的臉算是給費揚古丟盡了。打明兒起,不對,等過一會兒把費揚古扔到他家以後,他便再不認識那家夥。
明知道背上的那個笨家夥正昏迷著聽不見,他還一路嘀咕:“我說費揚古,你從前的冷靜、自持、凡事以大局為重都是裝出來的嗎?還是……還是你愛鍾察海愛得比你想象中還多還重?”
唯有月對。
街角,緊閉的府邸大門後頭,有個女子背著手微微地笑了。
“……回來了,我早就回來了。”
她肩頭那隻玉嘴玉爪的海冬青正打著盹了,聽見她那聲自言自語便抬起頭四下瞄了瞄,又闔上小眼睡去了。
摩挲著它的小腦袋瓜子,她忍不住地咕噥了一句:“唉,我說,你跟保綬有仇嗎?幹嗎總在他頭上大大?”
自那夜之後費揚古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向康熙爺告了假,每日他也不在家裏好生養著,而是沒日沒夜地窩在書房裏畫著鍾察海的丹青。
別以為他是花癡,畫得了後,他招集府上所有的侍衛、家丁、太監、奴婢,但凡是個人都被他抓來,拿著畫滿京城的大街上尋人去了。就連保綬隨身帶著的那幾個人也未能幸免,見天地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候著呢!
保綬再坐不下去了,他深知不做點什麼,是決計不可能阻止費揚古繼續發瘋的。
他算是看明白了,平日裏看起來冷靜理智的人一旦發起瘋來,絕對比平時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人更恐怖——人家那是儲存了小半輩子的瘋勁,豈是尋常人可比的?
可他愛新覺羅·保綬也不是吃幹飯的。
午後,當費揚古一無所得地打街上回來的時候,保綬已經氣定神閑地等在那裏了,他的身邊坐著位蒙古族打扮的男人,至於歸屬於哪個部落,在大漠待了好幾年的費揚古一眼便瞧了出來——
“你是準噶爾部的?你是準噶爾部的!”他極其肯定,一把拉住保綬,他給他一個大大的、緊緊的擁抱,“保綬,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隻有你才能幫我打探出鍾察海的消息。”
“這個……這個……其實我也沒那麼厲害啦!我隻是……”
我隻是想讓你看清楚實情,實情就是鍾察海沒有來京城;實情就是鍾察海去過自己逍遙的小日子了,早已把你忘在腦後;實情就是我不是要幫你,我是要讓你失望,笨蛋!
可是,這一刻,保綬忽然好想幫他找到鍾察海,哪怕是一丁點她的消息也好。做兄弟的,不願看到兄弟失望。
然,費揚古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探聽鍾察海的消息,急不可奈地把他丟在一旁,隻圍著那個準噶爾部人問個不停。
“請問你是……”
“我是準噶爾部郡王額琳臣,此次奉康熙皇帝陛下旨意,來京賀皇帝陛下萬壽。”
費揚古猛拍腦袋,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鍾察海極有可能隨恭賀萬壽的親王郡王進京來。他抓住額琳臣郡王的手臂隻想知道,“鍾察海來了沒有?她進京了沒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他的卻隻是一個默默的搖頭。
費揚古不相信,他不相信他滿心的期待隻換來這樣落寞的收場。他抓住額琳臣郡王的肩膀,力氣大到足以將他的魂魄從軀體裏趕出來。
“鍾察海,她是噶爾丹和阿努夫人所生的女兒,你是不是不認識她?她長得……她長得……”費揚古從懷袖中抽出鍾察海的畫像比劃給他看,“這是她三年前的模樣,我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變大模樣,可是她大概是……大概是這個……”
“我認識鍾察海,她是我堂妹,她沒有隨我進京。”
一句話將費揚古最後一點期待從他的身體裏徹底剝離。
“我父親楚琥爾烏巴什是鍾察海的叔父,我們是堂兄妹。噶爾丹汗病逝後,鍾察海把殘部交給我,自己則帶著噶爾丹汗和阿努夫人的骨灰去了天山南北,我已經兩年沒見著她了。”
費揚古跌坐在圈椅內,再沒緩過神來。
一直想要讓費揚古徹底清醒過來的保綬目的達成,反倒不知所措起來,扶著費揚古的臂膀不住地勸慰著:“也不是完全沒有鍾察海的消息,至少知道她過得不錯,且沒有跟別的男人跑了,你還有希望,對吧?”
好吧,他承認,他不會說安慰的話,他還是閉上嘴巴好了。
出乎他的意料,費揚古竟笑了,像個孩子似的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她就在京城裏,她來了。她騙得了天下,卻騙不過我的感覺,我知道。”
完了,保綬心下暗叫——他……他不會真著了魔障吧?
打那兒起,費揚古每日諸事不理,就坐在聚賢樓上的雅座往下麵瞧著,每每瞧見一抹與鍾察海有些相似的身形,他必定急匆匆地跑下樓去相認,每每總是落得失望的下場。
如此一連數日,就連保綬都看不下去懶得管他的時候,他卻在人群中見到了期待已久的身影。
是她!絕對是她!隻是一眼,他再不會看錯。
費揚古三步並作兩步迅速跑下樓,在人群中大喊著:“鍾察海——”
“嘿。”
猛地轉身,他臉上的表情頓住了,站在他身後的確是他久別重逢的故人,卻不是他呼喚的那一個。
“……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