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綬,沒有過去……鍾察海在我心裏永遠不會過去。”
“我以為你對她隻是……隻是因為內疚。”原來不是。
費揚古笑著將那顆再也找不到位置的雲子緊緊地捏在手心,“我也以為我是,可原來不是。”
“所以,你連夜進宮就是要告訴朕,朕不能為你和保泰的女兒唱達格格主婚?因為除了鍾察海,你這輩子不會再娶任何女人?”
康熙爺訥訥地聽完費揚古的話,訥訥地得出這麼句結論來。
費揚古也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如實說了:“臣言語間多有冒犯,然心確是如此,還望主子成全。”
康熙爺沉思片刻,悠悠地長歎一聲,“費揚古啊費揚古,你是有意讓朕此生愧疚於你啊!”
“臣不敢。”
“你還叫不敢?”康熙爺指著他念叨著,“朕知道,朕壞了你和端靜的金石良緣,又利用你騙了鍾察海,你知道朕一直愧疚於心。你知道你的婚事一直是朕心頭一樁事,你是有心讓朕過不去這道坎啊?”
費揚古跪在地上,不住地給康熙爺磕頭,“主子,主子,臣不敢,臣萬萬不敢。”
“朕知道你心係鍾察海,朕也知道朕當年曾金口玉言等平定了噶爾丹要為你們倆主持大婚。可是,自打她回到準噶爾部以後,便再沒了她的消息。你叫朕該怎麼辦?你說!”
費揚古頭點著地,心對著天,“主子,您饒臣一句話——臣跟隨您數年,南征北戰、京城邊外,隻要是主子您的旨意,臣再沒二話。即便是當初您讓我去勸和碩端靜公主,讓她遵旨下嫁漠南,我轉頭就進宮去見她了。隻為了您的旨,直到我將端靜交到喀喇沁部郡王劄什之子噶爾臧手裏,她也再沒正眼看我。臣不敢邀功請賞,臣隻求主子您這一件事。隻要您別準了保泰親王的這道旨,臣今生今世給主子您當牛做馬,為主子您肝腦塗地,絕無二話。”
他軀著身跪在地上,康熙爺高高在上俯視著他,久久無話。揮揮手叫身旁的大太監送他出去,背對著他,康熙爺隻說一句:“費揚古,朕此生愧對於你啊!”
大太監送他出宮門,這一路便磨磨嘰嘰上了,“我說爵爺,您怎麼跟主子說那話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幾位嫁到大漠的公主中,主子他最舍不得的是和碩端靜公主,最愧疚的也是和碩端靜公主。您今兒個說的那話不是把主子的心擺到刀尖上去了嘛!您叫主子可怎麼自處啊?”
費揚古隻是默默,他知道,打今兒起,他算是讓康熙爺心裏不痛快了。
出了宮門,他叫轎子先行,獨自溜達在夜色的京城中,滿心裏想的隻是“如果”二字。
如果鍾察海在他的身邊,這個光景,他們倆一定遊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端著京城的小吃進茶館聽曲聽書去,時不時還有幾個不懂事的莽漢想要調戲她,用不著他出手,她腰間那柄彎刀已經橫在他們的脖子上。
如果鍾察海在他的身邊,這個光景,或許他們哪裏也不去,兀自窩在房裏,他看他的書,她端著本冊子裝模作樣地歪在他身邊,名為看書,眼神盡瞧著他了。他哪裏會不覺察呢?隻是不說罷了,他喜歡她看他的眼神,讓他感受著男人的驕傲。
如果鍾察海在他的身邊,這個光景,董鄂爵府裏大概該有孩童的哭泣聲了吧!或許他會抱著他們的孩兒取笑保綬,別再混跡脂粉堆了,趕緊娶個福晉生一窩寶貝吧!
如果鍾察海在他的身邊,這個光景,看他如此落寞的表情,會不會當街咯吱他,逗他開心?會的,定是會的,她從來無懼別人的眼光,無畏所謂的禮數。
如果鍾察海在他的身邊,這個光景——他斷不會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快地哭一場。
費揚古一扭頭拐進了附近的胡同,蹲在地上,他抱起頭想要痛哭出聲,可是淚水堵在胸口就是流不出來。
哀莫大於此,想哭都哭不出聲來。
他雙臂抱頭沉寂了好一陣子,直到他感覺有個人影遮住了他頂上的月光。那氣息那感覺正是如此熟悉……
費揚古猛地抬起頭——那人影一閃而過,朝街角躥去。
費揚古無心思索,緊追了上去,邊跑邊喊:“鍾察海!鍾察海,是你!是你,對嗎?”
他再望過去,街角哪還有人影,來回走著的那麼幾個漢子正偷偷地拿眼瞧他的熱鬧呢!他顧不得許多,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細細搜索了好幾個來回,愣是沒找到那個人影。
他把他的女人給弄丟了。
費揚古不相信自己錯過了這期盼已久的消息,他站在街口,放聲呼喚她的名字。他知道,她定能聽見;他知道,她就在他身邊。
“鍾察海,鍾察海——”
一直在爵爺府裏等著消息的保綬見轎子回來,人卻未歸,心裏放不下,正出來沿街地找,正瞅見一群人圍在那裏議論著這是哪家的爺得了失心瘋,滿街裏找女人呢!
保綬心裏想著莫不是那位爺吧!抬眼一瞧,還真就是他。
可……可這站在街口發瘋的男人真的是他熟悉的費揚古嗎?那個十來歲死了親姐姐,在人前也不失半點禮數的費揚古?
不及細想,保綬撥開人群衝到他的麵前,一把拉住那個正在發瘋的男人,“費揚古,費揚古,你怎麼了?快看看周圍,人都看著你呢!要發瘋也等回了府再說啊,快點跟我回去。”
費揚古一把甩開保綬,打著圈地尋找著鍾察海的身影。他還不住地喊著:“鍾察海,你回來了對不對?剛才你看到我心情不好,你忍不住想安慰我是不是?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也惦念著我,可為什麼要躲起來呢?你出來好不好?你出來,就讓我見你一麵,好不好?”
他發瘋,保綬可不打算陪他一道成為明天早朝前眾大人嘴裏的笑話。他拽住費揚古,想要拽回他的理智。
“費揚古,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周圍,哪裏有長得像鍾察海的女子?沒有!一個都沒有!這麼晚了,除了八大胡同的姑娘,哪裏還有女子會在街上晃蕩?你定是認錯人了,就為了一個錯誤的眼神,你想擱這兒丟人嗎?別忘了,你可是一等公爵、領侍衛內大臣,你可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你丟自己的臉,還打算順帶把孝獻皇後的臉也給丟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