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一牆之隔(2 / 3)

“這麼說,這三年來,你……你就住在我隔壁?”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等了三年,找了三年的人原來就挨他牆那頭住著呢?!

鍾察海歪著腦袋想了想,“記得是去年還是前年的夏,保綬好像把八大胡同的姑娘都招進府裏來了,挨個地站在院子裏頭,讓你給她們畫像來著。”

“你……你知道?”

“我當時正趴在牆頭上忙著指使海海爾往保綬的腦袋上拉大大呢!”

“我說怎麼那年夏天我一天得洗六回頭呢!鬧了半天是這小蹄子給鬧的!我就說嘛!我愛新覺羅·保綬再怎麼風流倜儻,也不至於腦門子受那鳥玩意的愛戴,動不動就把我的頭當成便桶啊!”

謎底揭曉,都是他自作自受。

人家在牆那頭盯著呢!他還把八大胡同的姑娘往費揚古懷裏推,他活該被鳥屎糊住眼睛。

他那倒黴的事也就不提了,還是來說說費揚古,“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話都已經拋出去了,要人家嫁,不然就由皇上給主婚。結果人家不買賬,他可怎麼好啊?保綬一瞄眼瞧見費揚古在那兒擺棋譜,他看著就心煩,“喂,我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裏下棋?要是我,立馬就拎著榔頭把那堵牆給敲了。”

“我想賭一次。”費揚古用心於手上的棋局,頭也不抬地丟出一句。

保綬就看不上他這副慢吞吞的模樣,“怎麼?你又打算拋出那句‘擅弈者謀勢不謀子’的論斷?別忘了,鍾察海的圍棋下得比我還爛——她看不懂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棋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隨心而為、隨性而為。”

所以她愛他的時候便愛得驚天動地,恨不能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她鍾察海的男人。到了不想去愛的當口,她比誰都決絕。

一堵牆,硬生生地堵在他們之間三年的光陰。她居然沉得住氣,從不曾透出半點“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風聲。

“醒醒吧,費揚古,你若真想娶那陰險女人,就別布什麼棋局,直截了當地衝到萬歲爺跟前,要他給你賜婚。如若不然,你就趕緊把八大胡同的姑娘都弄進院子裏。我就不信,她鍾察海真能沉得住氣。”

就怕鍾察海沉住了氣,可他的頭卻洗到脫皮。

“咱們終於有一次不謀而合。”費揚古擺定棋譜,轉身便換上了朝服。

保綬瞧陣勢不對,急急地跟了上去,“喂,你不是真要此刻進宮吧?現在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不為政事,不為軍務,你就為了自己的婚事夜間闖宮,這叫皇上可怎麼瞧你啊!”鬧不好那就是殺頭的大罪。

費揚古卻似下了決心,戴上頂戴,命人準備快馬,“論罪正好,我才能知道鍾察海是不是真的對我死了心。”或者,他決了性命,就此死了對她的那顆心。

快馬加鞭,一月間,費揚古兩度闖宮——

康熙爺明擺著不想在此時此刻見到他,“朕聽聞你身體不適,已在府上閉門休養多日,此番深夜見朕,是為哪般家國大事啊?”

費揚古跪在地上,沉聲道:“不敢有瞞主子,臣深夜闖宮,還是為了臣的婚事。”

康熙爺好笑地睇了他一眼,“朕未曾想要給你賜婚,你這又是為哪門子閑事啊?”

“此番臣是想請主子為臣指婚。”

他話音剛落,康熙爺便拍案而起,“你前番深夜闖宮要朕不要為你主婚,今番又闖進來要朕為你指婚——費揚古,你當朕是什麼人?你手中隨便蹂躪的紙人嗎?還是你居功自傲,滿以為朕會任你妄為。”

“臣不敢,臣隻望主子金口玉言能成真。”

康熙爺將他的話前後一咀嚼,頓時明白了過來,“你……見到鍾察海了?”

原來……原來康熙爺一直就知道鍾察海的動向。

想想看並不難明白,依康熙爺的性情怎麼可能放著噶爾丹的女兒遠在天山,而搞不清她的切實作為呢!

“還請主子成全。”

“你確定你要朕成全你們?”康熙爺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費揚古,氣定神閑間卻已麵露殺氣,“以朕對鍾察海的了解,若她真想成為你費揚古的福晉。早已進宮麵見朕,求朕兌現當年的諾言。然她每年進京都不曾來見朕,也不曾見你費揚古——你還要朕為你們指婚嗎?”

不愧是康熙爺,言語間已便洞察全局。

費揚古衝主子磕了個頭,“不敢有瞞主子,此番指婚,或許會換來鍾察海的抗旨不遵。若結局如此,我願與她同生共死。”

好一句同生共死——他是在拿兩條性命以及滿蒙和睦來要挾他啊!

他要賭?

可以。

“朕成全你,可結果……你不要怨朕。”

費揚古朝主子跪安,不忘道:“鍾察海代噶爾丹謝主子對準噶爾部的恩典。”

話已盡,餘下的便是費揚古對康熙的私話了——

“……端靜回來了。”

天未崩、地未裂、滄海未變桑田,他的女兒終於回來了——康熙背過身,在費揚古看不見的角落留下沉沉一歎。

來日正午。

保綬正臥在費揚古書房的榻上小憩片刻,便聽見咚咚咚砸牆的動靜。

他一躍從榻上站起身來,對著園子裏大呼小叫:“幹什麼呢?幹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睡?再鬧下去,小心爺要你的小……”

那個“命”字還沒從他的嘴裏鑽出來,海海爾便帶著它的利嘴尖爪朝他撲了過來。識時務的保綬立即閉上嘴,換上快要掉下來的笑轉身朝房裏吼:“費、揚、古——”

被喊到的那位不緊不慢地摸出來,拍了拍海海爾的腦袋,慢悠悠地朝園子裏去了。

他來得正是時候,隔壁那位鄰居小姐剛剛將牆砸出一人來高的洞,正打那邊往這頭衝呢!

“費揚古,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神誌不清?居然讓康熙皇帝為我們倆指婚?你是成心要我被康熙皇帝殺了是吧?隻要我拒絕跟你成親,我便是抗旨不遵,我這條小命就算交出去了。還是……”她冷眼望著他,陰冷的表情是打心底裏散發出的防備,“這又是一場你和康熙皇帝聯合出演的陰謀,為了讓噶爾丹的勢力徹底瓦解,為了讓草原再難起風浪。你——要我死。”

“不不不不,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怎麼會這樣想呢?難道他三年苦苦的等待還不足以換取她的信任嗎?

“鍾察海,康熙爺欠我一個福晉,而這個人選是三年前你離開京城前赴準噶爾的時候便定下的——是你,我董鄂·費揚古的福晉自始至終就隻有你一個人。

“沒錯,我確有陰謀,也在盤算,我不知道一道聖旨會不會讓你放下心中的芥蒂嫁我為妻。可我也盤算好了,若你決意,寧可抗旨也不做我費揚古的女人。我不會強求,我會向康熙爺上稟——是我……是我不願娶你,是我出爾反爾,是我抗旨不遵,要殺要剮,我這顆腦袋就擺在光明正大殿上。”

她不言不語,麵無表情地望著他。費揚古知道,在他對她做了那一切之後,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根本就不相信,她真正無法信任的是他費揚古這個人。

一場情愛,到頭來連起碼的信任都無法擁有,他們之間還有什麼錦繡幸福可言?

三年無望的等待都沒有讓費揚古徹底失望,這一次,她無言的表情卻頭一次讓他在這條路上卻步。

“我知道你沒辦法全心信任我,讓我去愛你。我不怪你,這本就是我欠你的,我活該受這份罪。可你也聽聽我的心裏話,好嗎?

“自小我便由姐姐——孝獻皇後一手撫養長大,即便她入了宮,也常常召我進宮聆聽她的教誨。宮中是怎樣的地方?行,不可錯一步;話,不可多一句。姐姐在這樣的地方可以深得順治爺和孝莊太皇太後兩位主子的喜愛,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盡了所有的力量讓自己完美,同時她也如此苛刻地要求我。十三歲,我便承繼了爵位。我們姐弟二人成了這大清頂紅的貴人,也正因為此,姐姐對我的管教更為嚴格。

“我們彼此都很清楚,我們姐弟二人一個在宮外,一個在宮內;一個居朝堂之上,一個列後宮貴位;我們之間無論誰犯了事,都會連累彼此墜入無底深淵——我已經習慣了萬事以主子為敬,以朝事為先,以江山為重,即使是最私密的感情也不例外。所以,當主子要我去說服端靜下嫁漠南的時候,我沒有拒絕。是我當真對端靜無情嗎?

“我還是孩童的時候便認識了端靜,情竇初開的年歲,她是我夢中開得最嬌豔的花朵。即使是端靜,即使到了今時今日,她也無法明白在那深深幽夢般的宮廷裏,她於我有多麼特別的意義。

“是,我自私。我的訓誡令我無法開口拒絕主子的任何要求,即便是要我斷了所有的感情,變成一個活死人,我也無力說出哪怕隻是一句反駁。我自私地等待著端靜去拒絕,因為那個要斬斷我們幸福的人是她的父親——我滿以為她會,可是,她……沒有。

“麵對我們戛然而止的幸福,她選擇了抱怨,我選擇了服從,也許我和她的結局從我們以貴人的身份結識這一開始,便以注定。幾年後的現在,當我在京城的街道上無意間望見她的身影,當她對著茶指責我並不愛她的時候,當她向我展示她在大漠享受的幸福時,我唯有脈脈。

“她一定想象不到,在送她出嫁的路上,我便開始部署整個消滅噶爾丹的計劃,甚至不惜毀滅董鄂家引以為傲的高貴正統形象。鍾察海,我不想騙你。在我計劃利用你消滅噶爾丹的時候,確實是為了朝局,也確實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

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聽到有關端靜公主,有關那段悲涼的戀情,鍾察海的確有著許多的震撼。震撼於他埋藏得太深太深的情感,震撼於他謹慎到甚至卑微的過往,震撼於……他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