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扔了三個銅板在小木桌上從小茶棚內走出,已近傍晚的天色藍中帶紅,由上望去是形狀多變的雲朵,纏繞在天邊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段撚音徒步走在奔馬道上,一路行去已經有店家在門前點上燈籠,她仰首望著店鋪形形色色的招牌,想著今晚足以落腳的地方。
據殘星堂所查,白生門的落腳處的確是在京都,如果不出她所料,京都第一府傅家和江湖人士交往頻繁,應該多少會知道一點關於白生門的消息。
“不如……先去傅府?”眉心微微一攏,段撚音加快腳步,在天色未暗之前往禦行街的方向走去。
“喲,前麵那位貌美心惡的姑娘嘿——”
身後,有人在怪腔怪調地吆喝著什麼,段撚音右眼眼角一跳,步子更快了一些。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這位姑娘,你該不會是不認得少爺我了吧?”
手,被人由後握住,冰冷的五指被溫暖的感覺所包攏,讓段撚音有些微的不適。長年獨身一人的脾性,早已練就了她高超的警覺能力,而若不是她察覺到身後之人是誰並且確定他並無惡意,那麼首先——她身後的人將會當場斷下一條手臂!段撚音攏眉斂目,在那人更加地得寸進尺靠近她時驀然回過身去——
這一回頭,險些和他臉對臉地撞在一起——
首先印入瞳孔之中的,是那人年輕俊美的臉龐,因為五官秀美而偏於陰柔。他瞪著眼睛看段撚音,表情比她還震驚。
唇上有柔軟的觸感,女子不施脂粉的氣味讓那味道顯得過於香甜,傅太修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角,舔到的卻不是自己的唇瓣,當下臉“刷”的一下紅了個徹底!
被人占了便宜的段撚音眉頭急劇一攏,放在腿側的右手兀然抬起卻又瞬間頓住,明明是準備扇人耳光的動作,最後卻改為把那個已經徹底僵掉的人從自己的唇上推開。
“公子有何貴幹?”冷聲開口,段撚音瞪著還是一臉迷茫的傅太修,蔓延的殺氣在風中鼓脹,幾乎到了連行人都可以察覺到危險的地步。
傅太修聞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涎笑道:“老爹和二哥真不賴,隻半天的時間就找到姑娘你了。實不相瞞,少爺我苦苦相尋,其實是傾慕姑娘……”
段撚音目光一冷,傅太修見狀囁嚅了片刻,突然有些說不下去。
“你姓甚名誰?做什麼的?”對傅太修的表現感覺滿意地輕挑了一下唇角,段撚音沉聲問。
“少爺我免貴姓傅,雙字、雙字太修……”傅太修哆嗦了一下,覺得自己在段撚音麵前好沒氣勢,“大業沒有,閑來無事喜歡描些……丹青……”
“姓傅?”眼角抽筋地想到前一段時日被扔到自己身上的那本《十二宮百淫圖》,不知是否出自眼前之人的手筆?段撚音假咳一聲,笑容有些微的扭曲,又因被“傅”這個姓氏勾起興趣而在語氣和行為上有所收斂,“京都第一府的傅家?”
“對……”
“傅家的子孫,竟然這麼沒有出息。”
“……”傅太修笑臉一跨,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其實我是從外地來京都尋親,但親人已故,並無安家的地方。”話音倏地一轉,段撚音冷眉一擰,以淒然之聲道:“自與公子相遇之後,已有五日遊蕩於此處……”
傅太修聞言一呆,似乎是被段撚音前後態度的轉變給搞懵了。
“這、這、這——如姑娘不嫌棄可以到少爺我的府中來,如不嫌棄少爺我還可以以身相許……還可以為你生個孩子……喝?!”話說到一半,傅太修驀然醒神,望向段撚音再次黑下來的臉,賠笑道:“是姑娘你可以以身相許,還可以為少爺我生個孩子……少爺我家境不俗,兼之相貌堂堂,實在是選來做相公的最佳人選呢!”
段撚音眯起眼,想不明白曾經在江湖上叱吒風雲的傅長京傅老爺子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油嘴滑舌的主兒。
對麵,傅太修一臉的眉飛色舞,絲毫不覺得自己說出的話滿含輕薄之意,自說自話表演得不亦樂乎。
“其實,小女子隻是希望能在此處謀一條生路……”打斷了傅太修的胡言亂語,段撚音沉下眉目,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楚楚動人”,盡管她的眉毛眼睛都在抽筋!
“好!姑娘你且告訴少爺我你所擅長的是什麼?”傅太修一拍胸脯,做出一副天塌下來有他頂著的模樣,嘟囔道,“其實少爺我比較希望姑娘你說你最擅長為人婦……”
“我比較擅長……咳,管賬。”自動無視掉傅太修的嘟囔,段撚音沉默了片刻,低聲回應。
“好!本少爺府中最缺的就是管賬的,姑娘你去了以後興許還可以讓我們家那群揮霍無度的散財童子們收斂收斂呢!”傅太修聞言一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應承下來再說,衝上前去握住段撚音的手往傅府的方向引去,“姑娘請隨我來。”
段撚音胸中一悶,無言望天。
據她所想,傅太修估計是傅府裏最會敗家的人了……明明她所說的話滿是破綻,前後態度又相差了十萬八千裏,而這位所謂江湖名門子弟的大少爺竟然對她的身份來曆一律不做懷疑。甚至,把每戶家中最重要的管家之位送給她做……這種人……這種人估計把他扔到江湖裏就會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還談什麼和江湖人來往?!
低頭看了看傅太修握住她手腕的手,段撚音在心底暗暗做了決定。
追查白生門一事,還是從傅家其他少爺身上下手吧……如果指望傅太修,估計她會先氣死自己!
正在想著,身後卻傳來淩厲風聲,似刀劍——卻又在即將擊向她的後背時化為綿柔之力,輕緩到幾近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