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記得從開始到現在,一共過去了多少萬年。太久遠的記憶,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它們就像成千上萬的鱗片,緊緊地依附著他、保護著他、支撐著他,可偏又無法讓他全部都看透。
不夜琉裳,不夜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繾綣纏綿,牽絆三生, 她可以為他顛覆神界,他也可以為她轉世輪回。隻不過錯在於隱忍二字,誰都沒有說出口,於是,一場悲劇的上演一發不可收拾。
當他回過神,發現時間已經流逝了無數之年,他突然才知道自己是夜風。左手時間,右手空間,行的是風之極致,本應是恣意灑脫,卻淪落成困在牢籠裏的魔鬼,怨恨、嫉妒、悲傷、寂寞,沒有人會知道的,他究竟付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不得已,把所有的記憶從遙遠的過去拉回來,他溫和地對她笑,努力地解釋時間的奧秘,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切依然是枉然。
所以,他不得不承認,再也回不去了,那個曾經為她魂飛魄散的女子,她深深地愛上了一個讓她痛不欲生的神。
以至於蒼靈界隕落的那一天,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舍棄在那場毀滅中。
絕望與憤怒將他如數淹沒,他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來過,從來都沒有做過那些不計後果的蠢事,可是,就算怨憤不已,心裏總歸還存在著另一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或許,當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會回心轉意?
於是,他再次來到神王殿,沿著先神的足跡找到了解除契約的東西,他以為這將是一場完美的算計,沒想到蘇硯插足而入,使他功敗垂成。不得已,他隻能再次教唆梵徹底脫離蘇硯,讓他永遠沉睡下去。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個傻丫頭竟然會為了蘇硯而硬闖神王殿,最後還在決鬥中殺死了梵的年輪——事後她是如此的傷心與內疚,滿臉寫著死的人該是她自己。
他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一切,看著神王殿的蘇醒,那一刻,他開始有種預感,或許所有的一切都即將要落幕了。
所以,當她說要最後見一麵蘇硯的時候,他高興地笑了出來。
可是沒想到,這一次他又被欺騙了。
她進去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等了多久,或許是一年,又或者一百年,總之他不願意再走開,他始終相信,如果她出來,一定會是在這個地方。
直到那隻狐仙悲傷地告訴他:仙獸契約已經解除了,楊柳可能已經離開了……
不是死,是離開。否則仙獸不會完好無損地呆在這裏。
他默默地握著手中那顆元神,思緒開始漫無目的的飄散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還是不等他。
他垂下手,步履蹣跚地走下神王殿的階梯。
時間帶他走過無數的地方,千羽樓,盤旋的樓道裏她寂靜孤獨的徘徊,悠悠穀,乘風而去,踏雲而歸,她笑靨如花。
下一刻,他來到了極淵界,沉睡萬年,修行萬年,隻為與她在凡世相遇。那一刻,零下七百度的冰川在極光的照耀之下融化成海,洶湧地拍打著他搖搖晃晃的心。
德萊厄多,迷霧中他張開羽翼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她口齒含糊地說成琉裳兩個字,他溫柔地將水晶吊墜交給她。
又見德爾加林,紅雨沒完沒了地飄飛著,她撐著潑墨油紙傘,懵懵懂懂地進入那個地獄的開端。
後來呢?後來啊,蘇硯是好人,他是壞人。
就算殺了自己的龍取髓給她,流幹了自己的血滋養了她,也依然無法改變什麼。
他其實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冷酷的,可是當他看到她躺在一池血紅的浴缸中,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靈魂中某一個角落徹底地坍塌了。
好吧,他是神魔,所以注定他是汙穢的,邪惡的,不受待見的。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隻不過是想見見她而已,守護神王殿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適合他,每天的每天看著前世所有人破散的畫麵太鑽心了。
數萬年之後如果她還會仰著頭問他,神的意義是什麼?
他一定會告訴她,神就是無。
因為神一個字,她會不開心,會流血,會哭泣,會死去……
所以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要帶走她的決心。
隔世相遇,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他又清楚他必須這樣做。
於是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一句話:“莫風寰,你想幹什麼?!”
他在心裏說,我不想做什麼,我隻想好好陪著你,沒有冰冷的雕像,沒有抬頭就看到的血腥畫麵。就算你傻傻的,總是缺了幾根筋,我也很高興。你都不知道,擁有太多,就會失去太多。
可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甚至還會嘲笑他,“歿風寰,你是不是也貪戀著人間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