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那邪湊上俊臉。
她從他清澈的眼眸裏看見關心。低頭望著搖晃的玉足,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嗯。”
對大人無法承認的心情,到了七公子這裏反而很輕易地說了出來。
“心情不好,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她偏頭看他賊兮兮的笑容。
“看月亮啊。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看月亮,它很美,很亮,那麼晶瑩,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淨高貴的東西。因為它不可能被世俗所汙染,它離我們是那麼遠。”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充滿了向往的。平日愛鬧的神采收斂,他眉宇間流溢出恬靜風采,與白色月光相映成輝。
這個世界很渾濁,因為人心貪婪執著。
這個世界也可以很清澈,她知道,可是她就是執著,她在意。他若看不見她,她會慌,會難過,不知所措。
究竟有幾分的在乎,是責任或者愧疚,她已經分不清楚,也懶得分清楚了。任憑著惶恐的心情把自己糾纏著,是她自己不對……
“喂,你說月亮離我們到底有多遠?”他提起手肘碰碰她。
她從恍惚中抬眸,仿佛看見那本來小小的月亮朝他們緩慢地移動著,慢慢地變大。隻有接近,才會發現月的碩大,才會發現人是遠遠追不上它,隻能仰慕,“很遠很遠。”就像她跟大人的距離一樣,明明生活在一起,卻永遠都接觸不到他。
“我當然知道很遠啦。”那邪微微一笑,“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飛上月亮。可是我隻是一個凡人,去月亮隻會玷汙了月的高貴,所以成仙吧。”
她訝然。
“很好笑對不對?”他也勾起嘲諷的笑,“我很著迷,翻閱古籍,尋找各種成仙的秘術,還自己煉製丹藥,用畜生和自己的身體試藥。我自殺過。”他拉開袖子,數條深淺不一的刀痕麵目可憎地盤旋在他雪白的手腕上。
“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很白癡對不對?”
“不。”她細聲說道,輕輕吐息,如一朵幽香的蘭。對所愛東西的執迷會讓所有人瘋狂,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他挑挑眉,“你是第一個不說我傻的人,為了獎勵你,來,送你一樣東西。”他從懷裏摸出一把折扇,“喏,給你。三哥的,我跟你比賽輸了,說好要給你的。”
練心願眨眨眼,紅唇微掀,“你真的有?”
“本少從來不打誑語。”那邪噘嘴,因她的不信任。
她將折扇攤開,一個貌若天仙、翩翩起舞的少女躍然而出,她長發如瀑布垂瀉,舞姿輕盈絕美,不老的容顏寂寞中透著淡淡的期待,像是在等著有人來解放她,逃出這紙扇的囚禁,“她很像一個人。”心願艱難吐出一句話。
“哦,誰?”那邪湊上前,“很美的女人。”清眸不經意一瞥,就被身邊的女子奪去呼吸。
隻是沒有你美……
鬥轉星移,他依舊在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夠碰觸到心中尊貴的月亮,隻是這月亮已經不是原先的月亮了。
她下凡來,接近他的生命……
“七公子不認識嗎?”難得地,唇邊化開一抹笑花。隻是笑裏,悲苦的意味太濃。
“不,我沒印象。是誰?”感覺到她一向平靜的心湖有了撩動,他小心翼翼地問。
“美人漸消瘦,不知為誰苦。借酒欲澆愁,相思已刻骨。”沒有回答他,她輕讀小詩,咽下翻湧出喉的甜味,默然了良久,終是合起已泛黃的紙扇,收進袖裏。
涼風吹亂她的發,妖媚而寂寞地翻舞。她閉上眼,淫浸在春的寒意中,恨不能這刮骨的冷可以將她那點小小的希冀吹熄。
不在意,不在意……
她會很好很好,她要的不多,總會有人能滿足她這顆空洞的心。
雖然不是他……
那邪心輕輕一顫,為她眼角那似有若無的淚水。芙蓉一樣的美麗,在褪去冷漠的那一刻,徹底綻放出令人心折的脆弱,他俯身向前,一切情不自禁。
沒有人注意到,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被一片陰霾所籠罩,那人輕輕地走來,掛在手臂上一件長衫無助地滑落在地。他垂立半晌,如來時一樣,寂寞離去。形單影隻間,來去心境大不相同。
她陡然睜開圓眸,不動分毫情緒地凝睇著麵前不到半分距離的清俊容顏。
很秀氣,很溫柔。
那邪一怔,隨即淡淡勾唇,欲望驟然冷卻。
那張可愛臉龐,對他沒有感情。
收拾好一敗塗地的心情,她欲踏回書房服侍大人,卻在走廊盡頭怔住。
書房的燈已經熄滅了。
她凝眸朝他的臥房望去,亦是一片漆黑。整座緋色小樓像是已經墜入甜美的夢鄉。
又……這樣嗎?
沒有等她,一句話也沒有。
在他心裏,她究竟算什麼?
她……是不是已經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緊緊攀附的枝蔓,以為那會是自己的靈魂安息的地方,睜眼一瞧,卻有個女子款款嫋嫋而來,巧言盼兮地對她說,請離開,好嗎?因為你一直占據了屬於我的懷抱。
她卑劣地,羞慚得想死。
拾級而上,她隻想快點回到房裏,躲進被子裏狠狠地痛哭一場。即使她知道,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眼淚,哭一場,隻為自己痛快。
恨不能……
瘋狂的血液在身體肆虐遊走,如何壓抑?
“回來了?”沙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突兀地響起。
她猛地回頭,看見他正坐在不遠的石椅上輕淺獨酌,“大人,你……你還沒有睡?”一開口才聽見,原來自己的聲音也變得那麼難聽,像是喉嚨裏填了什麼東西,哽住。
“還睡不著。”一口飲進杯中物,他怕喝不醉似的,用力地又一杯。
她極少看見大人飲酒,平日小酌也很有分寸。隻是借酒欲澆愁,相思已刻骨。他是在思念那人,還是在為誰煩惱。一杯接一杯,生怕自己無法醉,“明天軒轅如皇要來,莫要喝醉。”
“他來便來,我不在乎了。”幾乎任性地,重重地放下酒杯,他眼底渾濁。
他們可以不管,他也可以。他們背著他談天說地,那麼愉快,他卻要扛起挽救傾城國家的命運,這不公平!她應該陪在他的身邊,而不是到處勾三搭四,像隻花蝴蝶翩然遊走在男人中間。
被酒杯破裂的聲音駭到,她撇開眼,不敢去看他受傷的手。他卻不管不顧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鮮血沿著手指一滴一滴滑落,與腳下的泥土融為一體,“心願……”高大的身影覆蓋住她的嬌小,近在咫尺的俊顏眉目深沉,在沉痛什麼,“心願……”他低聲嚷嚷,喚的都是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