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可能是觸礁了吧。江南水淺,有些地方又暗礁叢生,不足為奇。”船上一位禦林軍答道。
練玄銘頷首,正欲回房,眼睛卻瞟見不遠處行來一條小船。他不由停了下來,屏息凝視著船上那抹淡淡的嬌影,長發如墨絲飛揚,仿若芙蓉,在水月的微光中,飄渺得極不真實。
“小心願!”開口呼喚的是迎笑,他驚喜地大叫。
迎笑平日是個文靜的男孩,是不是在心願的麵前才會表現得這麼焦急衝動?他不禁暗暗揣測,在她那些同門師兄弟中間,有幾個不喜歡她。
那抹嬌影沒有回頭,平靜地注視著天邊那白月光。
人月交輝,共呈一色,背影纖瘦,也美不勝收。
“認錯人了?”迎笑不確定地喃喃。
不,沒有錯。練玄銘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隻能緊緊地,跟隨著船的飄動,一直凝覷。
兩船就這樣交錯,他的心還能如止水。果然是沒有感情了嗎?
船蓬裏出來一個高大男子,他朝練心願輕聲說了幾句話,她便突然轉過頭來。
佳人如昔。一年未見,嬌顏依舊可愛,也依舊冷漠,平靜得看不見一點表情。
“小心願,師弟。”迎笑揮揮手,那邊船上的男子也友善地揮手,“你們也到江南來了?”
十二皇子秀禁大聲道:“正是。師父讓我們來江南辦事情。”
“十二皇子,何不上船一敘?”練玄銘拱手問道。
他看見十二皇子冷眼睨了他一下,“貴船太大了,我們坐得不習慣,就不必了。我與心願輕舟而去即好,與大人也無舊情可敘。”
他瞟向心願,幽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在睥睨著他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下官以為十二皇子想跟迎笑說些話,看來是下官多情了。”
秀禁神色一僵,正要開口說他幾句,一旁的心願已經開口,略顯稚嫩的聲音聽來甚是可愛:“八師兄,我們住在貴州觀音縣的喜來客棧,兩日後辦完事情會待上些時日。”
觀音縣的喜來客棧……他的心沒來由地一促,“心願……”念她的名字,他的聲音都已經沙啞難辨。究竟是忘得了還是忘不了?
“練大人,別來無恙。”她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他穩了穩心神,“我……”
“我與小師哥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與大人一敘。見諒了。”那話音已是漸行漸遠,隨著輕舟遠去了。
交錯了,交錯了……一句話也沒有說上……
遺憾嗎?
他還有什麼資格去遺憾。
他背過身,“迎笑。”
“大人?”迎笑有一刹那的恍惚,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大人似乎有些疲憊了。
“迎先生在江南還有產業?”他知道迎先生自從辭官隱退後,也遣退了一些弟子,盛極一時的紫禦軍已經逐步地沒落。但是紫禦軍弟子多有為,不論是經商還是行武都各霸一方。有一些為了孝敬師父,多以迎先生為當家,自己寧可屈居二把椅。
迎笑據實回答道:“大師妹前兩年嫁到江南來,她的夫君貌似就是個生意人。許是師父擔心大師妹,才派心願和師弟來看看。”
練玄銘點點頭,雙手反剪在身後,進入房內。
夜晚海浪翻滾,風聲呼嘯。他睡得不安穩,連連驚醒兩次。
正要出去吹吹風,卻聽得一聲海嘯怒吼,他整個人被顛簸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木板上,“啊?”他一抬手,肘尖的劇痛讓他頓時慘呼。
而這折騰人的海浪似乎沒有止境,他克製著胃裏翻攪的惡心感覺,掙紮著要站起來,但是右肘的傷勢讓他沒有辦法使力。
“大人,大人!”迎笑驚慌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不禁皺眉。迎笑一向沉穩,不遇大事是不會這般不知所措的。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是海嘯?
“大人!”刀劍鏗鏘的打鬥聲激烈地響起來,正難分難解,迎笑著急地大呼,“船被鑿破了,大人小心啊。”
他心驚,才發現鹹濕的海水已經汩汩地湧入房間。他急忙退到牆邊,想借著摩擦力爬起來,房門卻被兩個蒙麵人一腳踹開。這個時候船身整個傾倒了,有三分之一浸到了水裏,他被迫滑入水裏,猛地嗆了好幾口海水,痛苦不堪。
那兩個蒙麵人衝他撲來,他大駭,顧不得傷痛,奮力舉起一旁的椅子往牆壁砸去。
“白癡,你以為逃得了嗎?”那個蒙麵人冷嗤,提刀狠狠地朝他砍去。海浪襲卷,撲麵而來,力量之強竟打碎了船板,練玄銘順水湧被衝了出去,隻覺得渾身陣陣發麻,酸痛不堪。
“大人,小心!”迎笑看得心驚,眼睜睜地看著練玄銘被大量海水衝到甲板上,眼看著就要滑了出去。他大步衝上前,又有幾名蒙麵人來擋,就是他武功高強,也分身乏術,他又驚又怒,連連發力殺了好幾人,可是再想去救人時,不禁一呆——
哪裏還有人?
咕嚕嚕,咕嚕嚕……
他用力地蹬著雙腳,企圖向上遊出水麵,但是右手沒有辦法用力。被奪去呼吸的痛苦扭曲了他的俊臉,渾身如灌了鉛般的沉重,他意識漸漸開始渙散,漸漸無法掙紮,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他反而看開了,突然很想睜眼看看死亡到底是什麼樣子。
像他這樣的人死了會怎樣?
有人說,人在臨死的時候,會夢見他這一生最渴望的東西,最後那最美麗的東西如曇花一現,隨著生命的消亡而共同化成灰。
眼珠慢慢向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他像條死魚開始緩緩下墜。
什麼東西也沒有嗎?
他連期待也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空白的人了嗎?
海水深藍,冰冷的,是座很適合埋葬屍體的天然墳墓。他放棄掙紮,任狂浪的海水吞沒他的身體。
盡量來吧,沒有關係。
刹那間,他的身體猛然一僵,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麼。是夢,他渴慕的,還是……真實的?
她沉著地緩住了他不斷下沉的趨勢,單手將他抱緊,飛快地向上遊動。
一個大男人讓女人救了一次又一次,他應該覺得丟臉才是,可是他卻覺得如此欣喜……
隻有心願才是最可靠的,他唯一的。
“死了沒有?”朦朧中他聽到有人在吼。
“水這麼深,一定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們快下水去找。”撲咚幾聲,是那些蒙麵的歹人跳水來追殺他了。
心願,別管我……他想讓她走,可是懷裏的嬌軀太過溫暖,他太過安心,他幾乎在下一刻就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