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她沒有回嘴也沒有生氣,倒是讓他靠著床替他順了氣,她是不是終於懂得要去珍惜他的好了?悅藝舒舒坦坦靠著,聲音不覺清朗起來:“有勞無商姑娘了,本公子這身體恐怕兩三月都好不了了。”他眉眼含情,風流成韻。
無商瞪了他一眼,“我定還這江湖一個完好如初的第一樂師。”她咬咬牙,自腰際摸出一半東西俯身到他身前,輕輕將那東西扣上他腰間緞帶。
悅藝眼睛一亮,竟是——那日他丟棄的鈴鐺。
他欣喜萬分,原本棄鈴是因著身心俱廢,他又何嚐甘心?
“你——哪裏找的?”他細細撫摸銀鈴。
“公文謙說找到你的時候,你身上已無銀鈴,我便去你昏迷的地方找,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天不負人——悅藝公子,這第一樂師,你是做定了。”她巧巧笑著看他。
悅藝一愣,下一秒竟快速抓過無商的手,猛地又一怔。
他怎不知——茫茫大山裏尋找一隻鈴鐺有多困難,更何況雜草叢生荊棘遍布——無商的手亦是傷口布滿——“這樣的蠢事以後少做。”他頭也未抬就是一句嗬斥,“不,是永遠別做!”
一隻鈴鐺,何須如此?
無商別扭地抽回手,倒是愣愣看起他的左手,問得極是心痛又幽然:“可有你斷指之痛?”
悅藝頓了半晌,歎口氣:“就是因為知道——才不許你這樣傷害自己。”是了,就是因為知道身為樂師斷指的切膚之痛,才不許她同樣也傷了自己的手。
心中一熱,她豈會聽不明白那話中含義,無商咬咬唇,聲音竟有些哽咽:“悅藝,我想嫁你,我當真不悔。”
悅藝倒是很大方地伸了手出來,還笑得很是狐狸,“知道便好——”是呀,他這樣癡心的男子世上可還有?無商呀無商,你若不懂得珍惜——那我也隻好——將真心埋下——永為你掩塵了。
客棧裏人來人往,客棧外川流不息。
清明天空下竟響起清泠的弦音,不少路人引頸以盼,均不知是出自何處。
猛然有人一個激靈站起,滿臉激動難耐之意,“這曲子——”不正是試藝大會那第一樂師血鑒之曲嗎?他四下張望,終是找不到人而有所失望,倒是靜下心來細細聆聽這人間仙樂。
若是仔細分辨,也許會有人聽到二樓那轉角的房間,輕聲細語。
“悅藝,等你身體好些,我們去青州可好?”
“好啊,不過去南方更好。”
“為什麼?”
“我們在那成親可好?”
“……”
後頭的話語不知被什麼淹沒,但弦曲之間,一廂情意,脈脈何語?
少年誰不愛風流,林下吹橫踏晚秋——
尾聲
他執筆輕巧,手卻有些顫抖,可筆下的字竟還分毫不亂,燭火下的身影也有幾分憔悴。
字體細長娟秀,很容易讓人想象那執筆之人的容貌定是溫文爾雅的。
書冊的紙是上等的宣紙,他一字一字極其認真——
五月初三。
鄉然山試藝大會。
第一樂師悅藝公子,斷指明誌,絕藝當今,藝壓群雄,從此名揚天下。
記錄完畢,他緩緩合上書冊放置於架上,隱約可見書名——《江湖異錄》,必定是本記載江湖異誌的冊子。
轉而,他又從架上取下另外一本,提了筆又在上麵寫道——
十三居士。
十三居士。
善撰江湖史,通曉百家記。
於七月初七婚,然。
天鄴為禍,斂華為燼,七月初七,招殺身禍至斂華樓毀,斃。
那是本個人撰記,他卻寥寥幾筆帶過。
擱下筆,重重地歎口氣,嗓子裏難受起來,他止不住咳嗽,用手捂了唇。“滴答——”鮮紅的血液自指縫中滴落,掉在書冊上的那“十三居士”四個字上。
他皺眉,掏出手帕將手上的血擦幹淨,再慢慢將唇角的血也擦幹淨。
帕上那朵鳶瑾,被染得殷紅。
他不在意地將書一合,頭一陣昏眩,恍然記得,今日似乎是——
六月初三。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