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隻聽一陣軋軋聲,有人推過來一具輪椅,椅上坐著一個麵上蒙著一層薄紗的女子。寧綰朱見到,忍不住從常世寧手中掙開。她麵色蒼白,一手掩住心口,身子搖搖欲墜,一對眼眸卻緊緊地盯著那輪椅上的女子,半日,才慢慢地擠出幾個字——“這是……絡紫?你的……夫人?”

那輪椅上的女子,相貌與寧綰朱極其肖似,隻是頗有些癡癡傻傻的,此刻隻直愣愣地看著遠處,視線都無法聚集起來。

“是的,這便是你的好妹妹寧絡紫。三年前,她並沒有死,而是被她那不成器的夫君打殘了,便成了這幅模樣。大夫說是失魂症,早已沒有知覺,是活死人一個。”

常世寧見到寧綰朱魂不守舍的模樣,突然上前,一隻臂膀攬在寧綰朱腰間,另一隻手依舊上前緊緊捏著寧綰朱的下巴。兩人的麵孔與身體都貼得極近,呼吸可聞。常世寧的眼神既興奮又專注,似乎極感興味地看著寧綰朱的神情。

“可是,你不覺得,她做我的傀儡夫人正好麼?”常世寧低聲笑道,“你們兩人相貌本就相像,她又不能說話不能動,我說她是什麼她便是什麼。若非如此,又怎能在這三年裏,瞞過我那位精明的嶽父大人?不過我實在是要謝過寧大人,這太子一黨的女婿的身份,才是我最好的偽裝,否則我又怎能助了漢王成其大事,又怎會得了如今這潑天一樣的權勢?”

寧綰朱的手指掐入自己的掌心之中,一直掐出血來。原來自己庶妹的一介軀殼,也能在人前代替自己成為侯夫人。而常世寧在寧家人麵前裝作體貼病妻的好丈夫,對外又裝著是保太子的寧家的好女婿。這樣一來,自己的父親便對常世寧失去了戒心。無論是寧家,還是其餘忠於太子的大臣們,便都無法察覺常世寧在暗地裏主導的種種陰謀。

“為什麼?”寧綰朱的聲音透著絕望與痛苦,她仿佛被深深侮辱了,終於問常世寧,“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當年確實是絡紫識得你在先,你若與絡紫兩情相悅,為何又偏偏上門求娶寧家嫡女,若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嫁與你……”

“住口!”常世寧像是被戳著了痛處,突然暴怒起來,喝道:“休再提當年的事情……當年初見的時候,絡紫百般癡纏,死乞白賴地倒貼上來,我要她做什麼都可以,然而你卻始終無動於衷,視我如無物。後來若不是我使了巧計,以寧家的名聲和地位相威脅,你又怎會肯嫁與我!”

“寧絡紫一直都隻是個道具,現在是,以前也是,我動她,隻是想讓你嫉妒而已。可你,卻隻知道一味求我去救你這個低賤的妹妹。寧綰朱,你好大方啊你……”

常世寧手中使勁,將寧綰朱麵孔又扳得近了些,咬牙切齒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做這些針對寧家的事,我故意與寧絡紫有染,從頭到尾隻是為了要讓你恨我。既然無法令你傾心,我便要將你一世拴在我身邊,然後日日夜夜恨我……”說到這裏,常世寧似乎心願已經達成,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起來。

“噗”的一聲,寧綰朱口中噴出一陣血霧,盡數噴在常世寧臉上,常世寧的笑聲戛然斷絕。

廳中有片刻的靜默,常世寧仿佛癡了一般,手一鬆,寧綰朱便站立不穩,往地上軟癱下去。

那輪椅上的寧絡紫,仍然隻是一具無知無覺的肢體,周遭的喜怒悲歡,都與她無關。

“綰朱、綰朱,你……你之前服食了什麼?”常世寧再也笑不出來,突然粗暴地拉住寧綰朱的領口,用力地將她的身體從地麵上拽起來——“你從哪裏得到這死藥的?”他一時悲聲喚著寧綰朱的名字,“我執意要毀了寧家,不是要讓你殉族,而是要你此生此世,都死心塌地地陪著我啊!”

寧綰朱的身子一時癱軟下去,卻又陡然輕了起來,漸漸地浮在空中。

常世寧的悲慟之聲她漸漸地再也聽不見了。她麵前供奉著那副畫像之中,白衣大士依然靜靜地俯視世間眾生,眼中流露著一絲哀憫,仿佛在歎息著前塵往事,總該成空的,卻每每被人記得這樣凝重。

過去的事如閃電般地在寧綰朱心中一幕幕地閃過——一輩子所謂的“賢良淑德”,竟這樣慘淡收場。常世寧的心思,她從來不曾明白過,這令她與整個寧家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然而即便她懂了便又如何,人心,又豈是她能輕易改變的。

幽冥之中,一點熒火被點亮,有個微弱的聲音在說,若有機會,重頭來過,我寧綰朱乞求上蒼,能給我稍許改畫人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