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寧綰朱自忖做不到,在晏氏麵前,她總是極安靜地,或者像是極遲鈍木訥的。晏氏問一句,她便答一句,不見半點聰明勁兒。晏氏不動聲色,隻隨意問了幾句,便推說身上乏了,命乳娘將兩位小少爺抱下去休息。
寧綰朱見機趕緊告辭,出來的時候,隻聽身後晏氏用眾人都聽得見的音量對金媽媽說:“這個孩子,說她聰明吧,一點兒也不會說話,見了人愣愣的。說她笨吧,倒是很會看眼色。我隻怕……”
寧綰朱很懷疑這話不是說給金媽媽一個人聽的。
晚間用過飯,寧綰朱回頭往自己的房裏去。自從聽說了晏氏到莊子上來巡視的打算之後,寧綰朱便從葉嬤嬤那裏的碧紗櫥裏搬了出來,搬回到原先劃給她自己的小院兒裏,隻是她出入都有墨梅陪著,而食水上頭都交給了墨蘭,囑咐她事事謹慎。然而繼母晏氏過來莊子上,那邵姨娘再傻,也不會尋了這個時候加害自己吧!
墨梅跟在寧綰朱身後,主仆兩個回小院兒裏去。兩人經過一道長長的巷道,巷道兩側都是高牆,兩頭有門。穿過這道窄巷,會經過一個狹小的跨院,然後便是女眷們居住的後院了。
兩人將將走到巷道的盡頭,墨梅突然停住了腳步,扯了扯寧綰朱的衣袖,貼耳對她說了什麼。
寧綰朱疑疑惑惑地,回頭輕聲道:“你見機行事。”說著,伸手推開了巷道盡頭的那扇木門——跨院裏黑漆漆的,沒有燈火。
突然一個布袋兜頭朝寧綰朱的頭上罩過去,隻聽墨梅低喝了兩聲,跟著便是拳頭擊在人身體上的聲音,“哎呦”、“哎呀”兩聲,聲音很是蒼老,聽起來像是寧家跟過來莊子上侍候晏氏的仆婦。
寧綰朱掙紮兩下,將頭上的布袋扯下來。隻見對麵有個人正提著一盞燈籠照著自己這裏。那人身量不高,燈籠的光芒正映在她臉上——“絡紫!”寧綰朱忍不住低喝出聲。
寧絡紫聽了這個稱呼,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猙獰,提起手中的燈籠,往寧綰朱那頭照了照,口中道:“不要打頭臉,給我狠狠地揍這個丫頭。”
“在繼母麵前討好賣乖,你當我不曉得你藏得什麼心思麼?也不知道你這丫頭到底哪裏好,世寧哥哥就是惦著你……”寧絡紫說得這番話,醋味極重,簡直叫人酸倒了牙。
寧綰朱心裏一片發涼,她曉得寧絡紫這是有備而來,目的就是要就白天的事情出一口惡氣,同時給她教訓。而且看這架勢,寧絡紫應該早有準備,不僅買通了晏氏身邊的仆婦,而且算準了這是回後院的必經之路。隻要前後院門一封,沒人能發覺這裏出的事。
若不是她帶了墨梅這個丫頭,這次隻怕真的要落入寧絡紫手中吃個大虧——寧綰朱想到這裏,不由得頗為自責,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也太低估寧絡紫的膽量了。
而寧絡紫身邊的仆婦則顯然是低估了墨梅的能耐。墨梅年紀雖小,可是總是個正兒八經學過打架的會家子。她身量比較小,也就到那兩三個老媽子的肩頭。當下她衝著幾個老媽子一轉,專打兩人的關節腳踝這等吃痛的部位。打過兩圈,幾個人已經忍不住疼得叫了出聲,“哎呦”、“哎呀”,呼之不絕。
“沒用的東西,還不快閉嘴——”寧絡紫接連叫幾個仆婦住口,可是又哪裏攔得住。倒是寧綰朱輕輕地喚了一聲,道:“墨梅,住手吧!將她們都帶回內院下人房裏去,囑咐她們噤聲,這裏的事情,若是傳半個字出去,就叫她們好看。”
墨梅有些擔心,可是又拗不過寧綰朱,當下在一個老媽子背後踹了一腳,那老媽子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快滾出去——”墨梅押著幾個人往後院去,這間小跨院裏,隻剩下寧綰朱和寧絡紫姐妹兩個。
寧絡紫握住燈籠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臉上的神色,不曉得是憤怒還是慌張。
寧綰朱知道,真正令寧絡紫覺得恐怖的,就是自己剛剛那聲“絡紫”。
“寧絡紫,”寧綰朱在靜夜之中發話,“你沒猜錯,而是我想起來了。”她的聲音,穩定而有力,回蕩在微涼的晚風之間。
“你……你,你別逞強,有姨娘在,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的……”寧絡紫有些慌亂地說。
“是啊,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那我該怎麼辦呢?”寧綰朱望著寧絡紫,嘴角邊慢慢地綻放出一絲微笑。寧絡紫用手中燈籠的微光,照見了寧綰朱的笑容,隻覺得這笑容無比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