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義叫一名稚齡少女一下子喝破了身份、來曆、甚至是眼下遭遇的尷尬之事,一時間覺得難以置信。
可是寧綰朱坐在他對麵珠簾背後,說話的語氣是那麼親切而自然,話語之中又透著十二分的自信,因此剛才那話實在不像是在別人授意之下所說。他見機也快,此時便幹脆也一躬到底,對簾子後麵的小人兒說:“寧二小姐!在下姓林,名叫建義,是都察院禦史邵大人的幕僚,確實是奉了邵大人之名來到杜家村的。”
寧綰朱聽他自陳身份,一點兒也不錯,微微頷首,問道:“今日是什麼人將事情栽在了先生身上,先生可曾查到了?”
林建義便想要抹汗。白天的時候,他見機不對,連忙避了出去處理這件事,好不容易將事情抹平,卻還沒有將到底是什麼人暗中作怪給查出來。若不是剛剛莊頭寧永強過來相請,提及此事,將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交底給他,隻怕現在林建義還在團團亂轉呢。
聽到寧綰朱相問,林建義心裏一動:難道那寧莊頭所做的事情,竟全是眼前這位寧家二小姐吩咐的?
他想到這裏,心裏隱隱有點不安起來——這寧綰朱與他印象之中受害被掉包的庶女形象相差太遠,這寧家的二小姐,不是應該既懦弱又膽小,怎會是眼前鎮定自若的樣子?林建義突然驚覺,如果眼前這位寧家二小姐,才是真正操控一切的大奸大惡之人,那自己又該怎樣?
豈料這時候寧綰朱突然從她椅上站起了身,伸手撩開那一幅琉璃珠簾,走進了偏廳裏,來到林建義麵前。
林建義隻見這眼前的少女,穿著一身蜜合色的妝花通袖小襖,一頭烏真真的秀發隨意梳了個鬏兒,脂粉不施,但卻透著雪肌花貌,青春可人。她麵上一對大大的杏眼,澄澈、從容,如一泓秋水般不帶任何雜質,正定定地看著林建義。
林建義突然覺得此前自己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而寧綰朱卻淡笑著,微微朝林建義福身下去,道:“先生,小女有一不情之請。”
林建義拱手,道:“請說!”
寧綰朱張口欲言,卻又故意縮了回去,道:“還是罷了!原是小女想得不周到。先生大才,怎可能,怎可能……”她唱念做打,做到十足,一邊說,一邊還微微搖頭。
林建義登時有點心癢難搔,故作豪放地笑道:“在下一個人,半世飄零,入不得仕途,哪裏談得上什麼大才。寧小姐若是有所差遣,但說無妨。”
寧綰朱微微歎了一口氣,似乎還有點猶豫,將林建義的胃口吊了個十足,她卻冷不丁問了出來:“先生,我眼下身邊缺一名懂得謀略之人,從旁輔佐,不曉得先生可願意屈就。”
林建義聽了這話,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竟呼吸急促,隻覺得一股怒氣騰地從心底升了起來。一時之間,林建義麵孔漲得通紅,被一個女人所驅使,還是個……這麼小的,小女人……
寧綰朱見他這幅模樣,麵上便如籠上了一層寒霜一樣,然而那雙杏眼卻越發的明亮,眼光深得似乎能直視林建義的內心。她冷冷地道:“林先生在我外祖舅父身邊已經有好些年頭了吧!應該知道我外家所講究的是正道——而先生卻行事偶爾會用詭道之術。所以,雖然先生胸中自有溝壑布局,可是卻難得施展,隻好來這寧家莊子上,替人來解開這嫡庶互調的雞毛蒜皮之事。”
可不是麼,這林建義在前世裏竟然能想出逼皇上退位,太子提前即位這等招數,來阻止漢王奪嫡,他所維護的雖是正道,但是絕不是以堂堂正正的手段。
然而這樣的才具,卻是她寧綰朱在內宅之中所需要的。
想到這裏,寧綰朱背著手,仰頭直視林建義的雙眼,徐徐歎道:“林先生,我是在為你可惜啊!”
林建義隻覺得自己滿腦袋都是汗,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兒,怎麼一點兒也不像是內宅婦人爭鬥之中的受害者犧牲品,旁人眼裏她所遭的種種刁難,在她口中竟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叫林建義更為心驚的是,眼前的這小小女孩,三言兩語之間,竟然對自己投奔邵家之後的遭遇說得一清二楚。而她對自己所持政見與手段的評價,竟然一絲都不錯。林建義聽得心神激蕩,然而寧綰朱故作老成,說她在為自己“可惜”,令林建義簡直哭笑不得,幾乎愣在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