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風俗,招贅,往往是家中有女而無兒,父母擔心老來無人贍養,才會招贅女婿上門,支撐門戶,繼承祖業。
寧裕有一對親生的雙胞胎兒子,僅憑這一條,就萬萬不可能將長女留在家裏。林建義說了這句話出來,立時就有些後悔。他既然選擇了留在南陽,就是將自己的前程與寧家,甚至與寧綰朱的命運給綁在了一處。寧綰朱將來嫁入什麼樣的人家,就將決定他林建義未來的高度,所以林建義私心裏萬萬不想讓寧綰朱動招贅這樣的念頭。
寧綰朱卻很嚴肅,微微仰頭道:“我隻是在想,這世間女子,為何一定要嫁入別家,從此仰人鼻息,汲汲營營,隻著眼於平庸瑣事、蠅頭小利、妯娌爭鬥……”
林建義瞠目不知所對,然而聽寧綰朱的話,感觸極深,竟似曆遍了人世滄桑一般。他突然心有所感,覺得像寧綰朱這般的才智與決斷,隨隨便便嫁了做個商人婦,也未免實在可惜了。因此林建義心裏,也已經迅速地將曹世鈞這麼個備選項給劃了去。
寧綰朱說著歎了口氣,說:“林先生,莫要理我,我隻是一時發發牢騷而已……”
話雖這麼說,可是世事卻未必遂人的願。隔了幾日,曹家的長輩來求見寧裕,說是聽說寧家上京,家中小輩曹世鈞與曹月娥兄妹二人,想托付給寧裕,請寧裕帶同他們二人一道同行。
南陽曹家與寧家,向來交好。寧裕本人與曹世鈞兄妹的父親也是熟識的。他見曹氏兄妹二人獨自上京,自然滿口子地應了下來。消息傳到內院,寧綰朱聽了,便有些傻眼——這不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麼?
五月底,寧家一大家子上路。這次跟上京的人並不算多,大都隻是貼身侍候寧老太太和幾位主子的,其餘各房管事下人,將等寧家在京中安定下來之後,再行入京。饒是如此,寧家上京的車隊也是浩浩蕩蕩的。寧綰朱與葉嬤嬤擠了一輛大車,墨梅墨蘭她們更是沒處坐了,隻能與車夫一起,坐在大車前麵的車沿上。
車隊浩浩蕩蕩,因此行進的速度也甚是緩慢,本來十日左右的行程,寧家這麼一大家子,走了十日,隻剛到了清河附近。
寧綰朱與葉嬤嬤都是好靜之人,因此車廂裏一直沉默著。大車外麵就隻聽見那墨梅墨蘭連個小丫頭唧唧喳喳。寧綰朱聽著正好笑,葉嬤嬤卻低聲地對寧綰朱說:“大小姐,老身想向您求一個恩典。”
葉嬤嬤到了寧家這麼些年,從來沒有開口向寧綰朱求過什麼。因此這時寧綰朱聞言有些驚異,急忙道:“嬤嬤,但說無妨。”
葉嬤嬤斟酌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開口道:“關於墨梅這丫頭——”
她剛剛說到這裏,大車突然停了。墨梅墨蘭兩個的驚呼之聲突然響了起來。緊接著一個人影躥了上來,一柄亮晶晶的短劍戟指著寧綰朱的咽喉。寧綰朱尚未來得及驚呼,對方已經壓低了聲音道:“不許叫,你叫,我便是一刀——”
寧綰朱額上滲出冷汗,卻反手先將葉嬤嬤拉到了身後。
那人卻很冷靜,手上短劍依舊指著寧綰朱,一麵卻回身,輕輕地撩開大車的青布簾子張望。
寧綰朱的聲音在他身後穩穩地響了起來:“趕車大叔,我這裏沒事,你繼續趕路便是。墨梅墨蘭,你倆先坐在原位,稍安勿躁。”她看見進來的人的身手,便知道墨梅敵不過他。而且車廂狹小,避讓不及,而葉嬤嬤又年紀大了,倒不如將來人先穩住再說。
來人微微有點詫異,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轉了過來,緊盯著寧綰朱的麵孔。
寧綰朱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可是有什麼為難之處?不曉得我是否能幫上一二。”
來人身子輕輕地一震,道:“你——”聲音嬌柔,果然是個年輕女子。寧綰朱原先隻是見麵前的人,雖然作男子打扮,頭上戴了一頂氈帽,但是麵上卻膚光瑩白,身量瘦小,喉間又見不到喉結,幹脆出言試探,沒想到竟然真的猜中了。
寧綰朱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對來人完全沒有威脅。
來人突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手中的短劍軟弱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坐在大車之中,淒然歎道:“沒用的,已經來不及了。我真是傻,怎麼,怎麼能這樣……”說著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見到這少女這幅模樣,寧綰朱突然覺得有點心疼。少女那淒然的眼神,令她想起了自己,前世今生,也曾經有過不少絕望的時候,心中唯有一股憤懣,恨不得自己能夠做些什麼,可是偏生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