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問起耿璋的事情,耿琮便一下子想起當日自己奪了秋狩演武的頭名之後,再護著皇上與皇長孫,渡過了西苑嘩變的危機,安然回到宮中。皇上當場賜了他正四品的執金吾正統領,又吩咐皇長孫永昌將他好生送回鄧國公府。
可憐那鄧國公耿亦冼還在家中琢磨著這耿琮到底躲了哪裏去,見到永昌與耿琮的一刹那,眼珠子幾乎便要從眼眶裏掉出來。接著,耿亦冼見到耿琮身上簇新的執金吾官服,更是又驚又妒,身子氣得直抖。於氏夫人倒是極早得了趙王夫婦進京的消息,開始忙著準備趙王妃省親的事務,根本無暇顧及耿琮。
待永昌告辭,耿琮便冷冷地對他名義上的父親道:“將我弟弟交給我處置吧!”
耿亦冼沒聽清,“啊”了一聲。
耿琮又說了一遍,耿亦冼刹那間有些失神,“哦”了一聲。接著便背轉身過去,揮揮手,示意一位耿府的家將將耿琮帶去見耿璋。
耿璋自從耿琮從關押他的地方離奇失蹤,便一直被關在怡然堂的柴房裏。“豁拉”一聲,柴房的門鎖被打開,耿璋一見到耿琮的身形,並沒有激動地上前,反而往後縮了幾步,慘白著一張臉,不敢正眼看耿琮,抬著手臂遮著外頭照進來的光線,道:“你……你是人是鬼?”
耿琮大踏步上前,將一團爛泥也似的耿璋捉了起來,沉聲道:“我若是鬼,你待如何?”
耿璋已經嚇得“嗷”的一聲嚎了起來,拚命搖手道:“冤有頭,債有主,人家要奪你的世子之位,這才以爹娘要挾我,要我給你下藥酒,不這樣爹娘就活不了啊。好大哥,真的不是我啊!”下麵水聲滴滴,想來已經是尿了褲子。
耿琮見到了這種時候,耿璋還是在為自己開脫,心中失望已極,隻吩咐了鄧國公府的侍衛將耿璋送回他自己的住處。他自己是絕對不希望再見到這個人了。
此時寧綰朱提起自己那對偏愛弟弟的父母,又問起了那個可以昧下所有的良心,對親兄長下毒,又借生身父母說謊的親弟弟。耿琮一時眼神閃爍,不曉得怎麼回答寧綰朱才好。
寧綰朱微微抬頭仰望,見到耿琮神色閃躲,已經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凝神想了想,便對耿琮道:“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耿琮聽到這裏,已然苦笑,道:“寧小姐,連你都要來勸我!”
永昌已經勸了他無數回,為了他日後的前途著想,即便是鄧國公夫婦起意暗害他,他也應暫時忍下這一時之氣,捱到承爵之日再說。免得如今時時與耿亦冼夫婦衝突,被禦史台抓了把柄,反而對他不利。
寧綰朱卻微微一笑,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我不是勸你,我自己也曾經怨過生身父母,我怨我的生母為什麼那樣早便棄世,留我一個在世上,我怨我的親父當年對我不聞不問,扔我一個在莊子上,並且險些釀成大禍。”
耿琮心中一震,自己父母雙全,雖然將自己送去別家承嗣,可是這許多年來,也總算曾經噓寒問暖,每年鄧國公府送來的家信裏,都會有一兩件耿母親手所做的寒衣。雖然親生父母更加偏愛小兒子,可是眼前這位寧小姐,卻顯見得要比他更加孤苦。
“可是我一想到,母親已經不在世,我再欲為她盡孝而不可得,而父親……”說到這裏,寧綰朱的神色愈加複雜,“這麼多年了,我親眼看見父親的悔,我看見他這份悔恨奪去了他在一個家裏能享受到的天倫之樂。想到這些,我便很難再恨起來,我隻曉得,若是我將來,也站在為人父母的角色之上,我必定會戰戰兢兢地做自己,以便令將來處於我同樣位置的子女們,不會生出像我一樣的怨懟。”
“生身父母,你現在怨了,焉知日後不是彼此都悔?”
“而名義上的嗣父母,若是不配為人之父母,又何必在他們身上浪費情緒,徒然令自己傷感呢?”
耿琮聽了這番話,原先胸中有些什麼一直堵著的,似乎緩緩地散開了。眼前的這個女子,明明身世更加坎坷,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曾經都經曆過什麼樣的苦痛,卻能這樣平靜而淡然地站在自己麵前,用最平實的語言,告訴自己,為了不悔,不要恨……
想到這裏,耿琮身子一動,已經深深地拜了下去,不僅僅是為了前番寧綰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助,而且也是為了寧綰朱的這份心,這份將心比心,以心相勸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