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鏡中人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正盈盈向寧綰朱望過來。
雖然寧綰朱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當她見到墨梅的時候,還是大吃一驚,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那麼多年一直與她朝夕相伴的小丫頭墨梅,真實的身份竟然是皇家貴女。
——這個墨梅,進宮之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葉嬤嬤顯見的就是知情人,在寧家這麼多年,這位老人家竟一點口風都不曾露過。而當年葉嬤嬤選擇了寧家,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而皇家,皇家又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從剛才聖上陛見的情形看,皇上是早已知道有安榮郡主這麼個人的,那麼墨梅當年流落出宮,皇上是否知情,如果知情,難道就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無數的疑團湧上了心頭,令寧綰朱忍不住仔細打量起眼前這位又熟悉又陌生的人兒來。
她眼前的墨梅,穿著一身煙霞紫色的蜀錦長衣,下麵係著茜草色的粉羅裙,頭上梳著宮髻,耳邊明晃晃的一堆赤金纏珍珠耳墜子。她麵上撲著蜜粉,畫著一個精心的宮妝,坐在一隻宮凳上,儀態大方,脖頸高高地揚著,與宮中貴女們如出一轍。隻是她羅裙之下一雙朱緞珍珠繡鞋卻似乎沒有一刻安分,總是或上或下地翹著,再加上那雙明眸之中透露出來的一絲狡黠,倒是透出了幾分與尋常宮妃的不同。
葉嬤嬤這時也早已換了一身簇新的深綠色寶相花紋宮裝,笑盈盈地立在一側,望著墨梅的眼裏透著憐愛與自豪。
旁邊立著的內侍祁惟義低聲提醒寧綰朱:“寧小姐,即便是故人,也要顧著禮數。眼前這位的身份,可是與日前大大不同了呢!”
寧綰朱微微側頭,向祁內侍點頭致意,也是極小聲地回答:“多謝祁公公提點。”接著便躬身向麵前的墨梅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禮,口中稱呼“安榮郡主”。
墨梅見到寧綰朱如此,有些吃了一驚,扶著旁邊的妝台倏地就站了起來,她頭上插著的一支鏍絲銜珠地金蝶簪子就忽扇忽扇地顫了幾纏。墨梅微微晃晃頭,似乎對頭上耳上那麼多沉重的首飾覺得極不習慣,葉嬤嬤在旁邊扯了扯她的衣袖,墨梅這才道:“大小姐……嗯,寧家大小姐不必如此,你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趕緊平身吧!”
說著,墨梅疾走兩步上前,伸臂便將寧綰朱扶了起來。寧綰朱見到墨梅腕上,叮叮當當地戴了四五隻鐲子,可是卻但是手腕上卻依然顯出以往練功時練出的一道道青筋,一雙手照舊極有力道,輕輕地一托,寧綰朱便身不由己地立了起來。
墨梅,現在該稱呼安榮郡主了,也注意到了寧綰朱的視線,登時嘻嘻一笑,拉住了寧綰朱的手腕便要邀她往內室去。這時祁惟義突然又喊了一嗓子,道:“寧家小姐覲見安榮郡主,安榮郡主賜座——”聲音拖得長長的,是在提醒安榮,眼下已經身份有別,尊卑倒轉,安榮作為皇家貴女,時時刻刻都得注意禮數。
豈知安榮根本不買他的賬,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道:“父皇都不說什麼,難道還要你這個老……老家夥在本宮麵前說三道四不成?”
安榮口中“本宮”二字說得順溜無比,寧綰朱忍不住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這安榮郡主,當年落戶自家的時候,年紀雖小,可也有將近十歲,是知事的年紀,甚至比自己也要年長一些——而葉嬤嬤也並不像是會刻意向安榮隱瞞身份的人。那麼,難道這位安榮,是明知道自己的貴女身份,還照樣在自己身邊充作小婢,一住就是這許多年?
想到這裏,寧綰朱突然憶起,當年自從“墨梅”到了自家以來,寧家人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她在什麼人麵前跪拜,或是一本正經地行過大禮過。一旦有這種場合,不是她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推掉不出麵,就是葉嬤嬤出麵和稀泥,將這些繁文縟節給擋駕。寧綰朱由此更加篤定,眼前的安榮郡主,當年隨著葉嬤嬤出宮,隻怕宮中固然存在些傾軋與內鬥,但是令皇家骨血流落在外這事兒,隻怕是眼前這小妮子——故意的!
果然,安榮橫了祁惟義一眼,道:“你且先退下,本宮要與寧家大小姐好好說話!”然後親親熱熱地牽了寧綰朱的手,往內室裏麵去。
葉嬤嬤跟在兩人身後,待兩人坐定下來,葉嬤嬤已經在寧綰朱身前一躬到底,接著伏在地上,對寧綰朱說:“請寧大小姐寬恕老身欺瞞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