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聽了墨梅,也就是眼前這位安榮郡主的一腔抱怨,總算明白了適才陛見之時,皇上所說的“勸勸”郡主,到底是什麼意思。
——搞了半天,原來是皇帝也愁起了兒女親事,沒人肯去高麗“和親”,所以才遣人去給寧家送信,而葉嬤嬤日前進宮,大約也是為了安榮郡主今日進宮的事情,事先前來鋪墊的。隻是難免苦了這位安榮郡主——明明是金枝玉葉,偏偏沒名沒分地長大;明明此前一絲兒皇家尊榮都不曾享有,偏偏此刻卻要擔起帝女的責任來。
想到這裏,寧綰朱免不了要問安榮,“墨……郡主,敢問您如今是否已經決定了要前往高麗?”
安榮握起拳頭,在桌麵上輕輕地一擊,道:“去!當然要去!小時候嬤嬤便說起過,能夠踏上高麗故土,是我娘生前最後一個願望,無論以什麼身份,我都好想親身踏上那裏的土地,隻不過,隻不過不是為了我那個沒擔當的爹……”
沒擔當的爹?寧綰朱愣是反應了一陣,才省過來,這是眼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在信口批評自己的爹——當今聖上。
說到這裏,寧綰朱再無懷疑,安榮郡主、也就是自己身邊的那個小丫鬟墨梅,早在此次進宮之前,便早已清楚地知曉自己的身份。皇家貴女,金枝玉葉,竟然在自己身邊相伴這許多年,一絲破綻也不曾露;寧綰朱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咋舌,又難免泛起一陣難過:這麼多年,葉嬤嬤與墨梅幾乎可以說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這兩人卻從未將事情的真相透露給她。此間的真相固然事關重大,固然不宜透露,可是寧綰朱畢竟這麼長時間被蒙在鼓裏,此時陡然被告知真相,她隱隱地覺得,自己的信任好似被無情地辜負了。
可是過去與墨梅相處的情形一幕一幕在寧綰朱腦中回映,她心中卻又生出一絲感激出來——
以墨梅與葉嬤嬤這樣的身份,即便住在寧家,隻要稍稍抬出一點京中人脈,便完全可以在寧家養尊處優,根本不需要陪自己到莊子上去受苦的。更何況,當日在與邵姨娘對峙的時候,墨梅還曾不惜自己肩膀受傷,從邵姨娘手底下救了自己一命。一想到這裏,寧綰朱透著感激的目光,轉臉向安榮郡主麵上看去——
正巧安榮也轉臉朝寧綰朱麵上看過來,眼神之中帶著些歉然,似乎在為沒有及早告知寧綰朱真相而抱歉。
寧綰朱也凝神與安榮對望了片刻,在這一瞬間,兩人似乎心意相通,突然都露出笑容來。而安榮也上前握住了寧綰朱的手。寧綰朱隻覺得她的雙手一如既往的有力,卻有些發涼。
“寧家妹妹,父皇此前宣你陛見了?”安榮口中換了稱呼,看似不經意地問起。
“是!”寧綰朱隻揀了些不著邊際的閑話說了說,跳過了皇上關於她寧家父女的那一段沒說。說到最後,寧綰朱反手用她纖長的五指回握安榮郡主那微帶薄繭的手心,“郡主今日入宮,一切可都還順逐?”
“咳!”安榮在寧綰朱麵前,依舊是那個大大咧咧,什麼話都說的小丫頭性格,當下不管不顧地說:“就半日,已經經過了無數大場麵,穿戴著這麼一身勞什子,見了好多人——”她說著得意地道:“宮裏的娘娘們,陡然間冒出來一個從來不曾見過的郡主,偏偏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少不得一個個地見麵禮要往外拿……”
兩人說得高興,寧綰朱見安榮剛剛進宮,似乎適應得還不錯,雖然還改不掉一些直爽的脾性,但是宮中的情形雖然複雜,她有葉嬤嬤相伴,想來還是應付得過來的。隻是今日兩人見過這一麵之後,合適能夠再見卻不知道了。而這安榮郡主隻怕不久之後便會前往高麗“和親”,兩人此後何時能夠再見,都是未知之數。想到這裏,寧綰朱心中麵上,不禁都黯然起來。
兩名少女相處的時日想了,寧綰朱的神情變化,安榮郡主看在眼中,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這會兒便幽幽地道:“我自然明白父皇找你來勸我的意思,其實父皇的苦衷……我也不是不知道,隻是我氣不過,”她說到這裏,大約動了心中的真怒,聲音越來越大,“早些年說我是克母之人,將我送出宮去,如今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了,再召將回來。我這好不容易都已經適應了宮外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偏偏還要回到這個黃金製的牢籠裏來!”
說著,安榮仰頭看著兩人身處的宮殿內室,殿中雕梁畫棟,屋宇裝飾,無一不精美無比。可是寧綰朱卻突然覺得安榮說得沒錯,這便是一個最缺乏親情與關愛,最令人窒息的黃金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