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酒席上甚是熱鬧,耿琮在京中的世家子弟和軍中人緣甚好。而如今他又領了執金吾統領,並且暫代五城兵馬司的職務,所以過來捧場的友人下屬極多。這夥人大多都是能鬧騰的,紛紛叫嚷著給耿琮灌酒。耿亦冼便很不高興,嫌席麵上耿琮的朋友們太過鬧騰。在他心中,最好這場婚事無聲無息地謝幕,在京中這潭深水裏一絲浪花兒都濺不起才好。
耿玉此時坐在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喝著悶酒,心裏也對這“大哥”熱熱鬧鬧的婚事煩透了。這間鄧國公府,本來該是他的,鄧國公世子,也該是他,外室子又如何,庶子又如何?隻要沒有那耿琮的存在,現在這門親事的主角,就該是他耿玉,不幹這耿琮什麼事兒!
耿玉一口幹掉一盅梨花白,心裏鬱悶得緊,不禁又想起他那已經逝去的生母。耿玉的生母也是個有氣性的,就是不肯被抬入鄧國公府做小,硬是要掙一口氣。豈料天不遂人願,他的生母已逝,可是那於氏還是活得好好的,所以如今這耿玉,依舊連個庶子都算不上。可見人算不如天算,又可見,世間最無法抗拒的,便是生死。
突然,一個人往耿玉身旁一坐,劈手便搶過耿玉手中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一揚脖,便灌了下去。耿玉一看,卻不認識,便直言道:“尊駕是?”
“在下長春侯世子常世寧!”來人坦然地望著耿玉,自來熟地道:“耿玉兄弟,如今你兄長大喜,如何卻一人躲在這裏吃悶酒?”
耿玉冷笑一聲:“他人大喜,倒也未必世上每個人都大喜了。他如今想要勉強我隨喜,那我則更是何喜之有?”他一副公子大少的脾氣,即使是素昧平生的常世寧麵前,倒也絲毫不曾掩飾一二。
“好!”常世寧說著讚了一聲好,伸手拍拍耿玉的肩膀,道:“這脾性,我喜歡!”說著給兩人分別斟滿了酒盅,對耿玉道:“衝你這番話,我便交了你這個朋友,來,飲了!”
耿玉一向自視甚高,他絲毫不去想這常小侯爺折節下交,到底所求為何,隻道常世寧與自己脾性相投,於是當仁不讓地飲了手中之酒,見常世寧也酒到杯幹,忍不住大笑起來。
常世寧卻不笑了,雙眼亮亮地打量起耿玉,道:“我倒是聽說,鄧國公府裏,耿世子是嗣子,而你……雖然名為義子,實則是親子……”聽到這裏,耿玉早已變了臉色,然而卻聽常世寧接下去道:“可是我見你一表人才,實在不在那耿世子話下,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府上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
常世寧的聲音,在夜風之中頗為清朗動聽,耿玉被讚了“一表人才”,又本來就對這常世寧頗有好感的,這時候,他酒意上湧,哪裏還忍得住,竟將耿家種種來龍去脈,一並向這素昧平生的常世寧吐露出來……
夜漸漸深了,墨蘭墨竹墨菊幾個寧家出來的丫鬟,倒都沒有遵寧綰朱的吩咐先去歇息。這幾人都曉得晚間散了席之後,姑爺就會過來,屆時總還會有要她們服侍的地方。果然寧綰朱看了一會兒書,再抬眼望望滴漏,便說:“差不多了,你們去廚房要點醒酒湯來吧!”
墨竹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便去了。所以耿琮腳步有些凝滯地回到喜房之中的時候,寧綰朱正一人坐在榻旁,身上早已換了一件清清爽爽的湖色廣袖長衣,卸去了濃妝,正靜靜地坐著,看著手中的一冊書卷。她聽見耿琮進來,頭也未抬,極其自然地說:“醒酒湯在桌上,先喝點解解酒,省得明日早起頭疼。”她仿佛說給一位極其熟絡的朋友。
耿琮一點頭,開口道:“有勞!”
他一伸手,便將桌上那碗解酒湯給飲了,將空碗放落,這才得閑打量起這間喜房的裝飾來。隻聽那對龍鳳燭畢駁一聲,映得紅光滿室,這間屋子,倒也是裝飾得喜慶,隻可惜不少家具擺設,甚至牆上的字畫條屏,都是半舊的,一看就剛剛從庫房裏頭拿出來的。
寧綰朱聽耿琮這頭沒有動靜,忍不住便抬起頭來,見到耿琮眼中似有幾分愧色,在打量著屋中的陳設。她便好奇地道:“這不應當原是你的院子麼?”
耿琮見寧綰朱問,當下苦笑一聲,道:“是我的院子不假!隻是我向來很少住在府裏。我也沒想到,他們便這樣草草地收拾了。寧小姐,實在是委屈你。”
寧綰朱搖頭道:“隻住幾晚而已,談不上什麼委屈,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