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綰朱重新登上杜家村邊的小山坡。此時夕陽在天,雲霞燦爛,寧綰朱那如玉的麵孔,便如沐浴在這一片金黃色的光線之中,也被染成了金色。
她也不曉得為何,突然便有這種衝動,竟然自己一個人便這麼一路提著裙裾就奔上了坡頂,若是被人撞見,再傳出去,這對她這位名義上暫且還沒“下堂”的國公夫人來說,可算是不利。
可是她適才卻什麼都沒想,真的這麼做了,直到站上了這片山頭,看到這樣美景,她才不由自主地,發自內心地感歎著,原來在京裏的日子,實在是太辛苦了,她終究還是懷念南陽這處的山野之趣,也懷念小時候那段短暫的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段日子裏,雖然過得清苦,可是日子過得卻充實,且充滿了樂趣。
在這裏,寧綰朱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樣,她麵對這山坡對麵,茫茫一片峰巒疊嶂的伏牛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遠方的山丘突然“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仿佛隨著那聲呼喊,陡然之間,她便放鬆了下來——她不用再做京中那個八麵玲瓏、事事周到的國公夫人,也不必為了自己與耿琮的將來殫精竭慮、未雨綢繆。或許這一刻,她應該好好地哭一哭,令心裏壓了許久的苦,能夠一次傾瀉而出,可是憑著寧綰朱的性子卻做不到——她是那種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的人,生活之中再難以下咽的苦楚,都曾經咽了下去,如今為什麼還要抱怨,為什麼還要哭泣呢?
然而這時候,寧綰朱卻聽見背後有一聲輕輕的歎息。
“是誰?”寧綰朱覺得這聲歎息十分熟悉,急忙轉身。她有些慌亂,也有些微窘,本來沒有想到此間會有別人的,所以寧綰朱才縱著自己的情緒,任其宣泄。可是此處竟然有人,這卻是寧綰朱始料不及的了。她轉過身來,隻見遠處山坡之上,緩緩走過來一名渾身穿著縞素的男子。
“長生表哥?”寧綰朱吃了一驚,沒想到來人竟然是晏長生。隻見他一身的白衣,都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他逆著陽光緩緩走來,雖然整個人瘦骨嶙峋,形容憔悴,下巴上都是黑色的胡茬,可是,在這等情景之下,卻平添一份世外之人的氣質,叫人略有些不敢逼視。
“表妹……”晏長生見了寧綰朱,神色平靜,似乎早就料到會在這裏遇見她一樣。
“長生表哥,你如何會到這裏?”這晏長生,此時不是應該為晏家的老爺子在家守製才是麼?怎麼竟然到了這裏?
“我在附近為家祖父結廬守孝,已滿了百日。”晏長生說著來到了寧綰朱身前,卻背轉身去,也與寧綰朱一樣,麵對著伏牛山間的夕陽,說:“可是在這山中住得久了,卻覺得心中如今漸漸少了雜念,與在京中的情況大不相同。如今在這裏,我既可以為家祖父盡孝守製,又能在心性學問上有所進益,何樂而不為呢?”
寧綰朱“哦”了一聲,說:“原來是這個道理!”她不由得對晏長生肅然起敬,卻不曉得往下要再說什麼了。然而,那晏長生卻也在她麵前,隻背著手,望著伏牛山間的氣象萬千,靜默著,一言不發。
良久,晏長生突然開口,問:“綰朱,你這幾年在京裏,還好麼?”問起這句話的時候,晏長生幾乎心如刀絞,他同樣在京中,鄧國公府的事情,他又是處處留心的,寧綰朱一嫁入耿府,那接二連三的事故,寧綰朱中毒,莊子被人圍攻……晏長生哪裏有半點不知道的?他剛剛在僻靜處,早已聽見了寧綰朱的那一聲呐喊,他知寧綰朱甚深,如何聽不出這其中的苦楚?
晏長生想著,若是寧綰朱親口答他一句,“不好”,那麼他便哪怕拚卻了這世間的功名前程,也要勸寧綰朱脫離鄧國公府,而他晏長生,願意以後半生作陪,總要撫盡了寧綰朱心中的傷痕,要教她盡享下半世的安穩靜好。
可是寧綰朱輕輕啟了櫻口,卻說了兩個字:“還好!”
晏長生覺得一顆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而他雖然隻站在寧綰朱身前幾步的地方,可是卻突然覺得與身後那人的距離已經拉開了很遠。可是他依舊不甘心,依舊試探著問了一句,道:“綰朱妹妹,當年我曾經與你說過一句話,也不知道你如今還記不記得。”
這晏長生,其實也是出於好意。他所說的那句話,是指當年晏氏攛掇,晏長生的父母想為晏長生與寧綰朱說親,卻被晏長生所拒。晏長生當時便撂下一句話,說他回等寧綰朱十年,而十年之內,若是寧綰朱還不曾談婚論嫁的話,那麼晏長生便會再出麵相詢,看寧綰朱的心意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