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寧綰朱正坐在桌前描花樣子,乳娘正坐在她對麵哄文哥兒午睡,而葉嬤嬤則坐在她身側的一把圈椅之中做著針線。不知怎地,文哥兒睡得迷迷瞪瞪,卻陡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驚得寧綰朱手中的一枝筆震到了桌上。
葉嬤嬤也抬起頭來,與寧綰朱交換了一個驚異的眼神。恰在此時,外麵有人疾步進來,卻是杜氏,她驚得臉色都白了,有些結結巴巴地對寧綰朱說:“小姐,聽外頭說,皇上又薨了,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寧綰朱見她驚得厲害,連忙軟語撫慰,隻說這等事隻聽州府的通告便好。可是寧綰朱也多少明白大家的想法,畢竟經過上回的國喪尚且不滿一歲,即便如杜氏這樣的升鬥小民都覺得驚異非常,可見此事對天下的衝擊有多大了。
寧綰朱趕緊起身,去堂上見了鄔氏老太太、王氏與晏氏。幾位長輩也聽說了這事兒,正商議著。王氏隻說已經打發了下人去州府門口等著告示,若是消息屬實,寧家也是有爵的人家,立時便得為皇家舉哀守孝。而王氏又算起去年為先帝舉哀的時候所用的白燈籠白紗白布等還守在庫房裏沒處理掉,此時正好拿出來再用。而鄔氏則念叨著,眼下已經進了十一月,百日國喪,過年便又過不好了。
過不了多時,寧家的下人已經換了深藍色的棉衣,進來報稱,州府已經出了告示,隻說當今聖上薨逝,天下百姓皆應守喪百日,暫停嫁娶喜事。寧綰朱連忙問,“告示隻說了皇上薨了麼?有沒有說新皇是誰?”她心焦的很,隻想快點兒知曉結果。
可是寧家下人卻回報稱,“沒——州府門口也有人問來著,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已經駕崩了,是不是太子登基。結果州府說不曉得,京裏還沒有下上諭來。”
寧綰朱臉色有點白,這便是最懸心的時候了,仿佛一場豪賭已經到了最後,對方卻遲遲不亮底牌。
然而有比寧綰朱更憂心的人,座中的晏氏,雙眼發直了一會兒,突然哭叫道:“老爺可是皇上最信賴的臣子啊,皇上都不在了,老爺將來的官途可該怎麼辦呀!”
鄔氏馬上便斥責晏氏沒見識,“老二是先帝時候的科舉入仕,朝廷自有朝廷用人取士的規矩,哪會如此?”可是話雖如此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大家總是聽過的。因此老太太雖然勸了晏氏,晏氏麵上的憂色卻並無稍減,倒是廳中大家夥兒的臉色紛紛凝重起來。
可是,寧綰朱有更為擔心的事。父親寧裕是天子近臣,皇上薨逝之時留在宮中的可能性很大,若是新舊交替之際,真的有什麼宮變,父親一介勇武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又是極忠於先帝的,隻怕很難保全。如今僥天之幸,寧家的一對雙胞胎已經被晏氏帶回了南陽。可是,寧家最有力的兩人,寧裕與寧祺,如今都在京中,一點消息也無。
這麼想著,寧綰朱便慢慢起身去了佛堂,在供著的觀音像麵前雙膝一軟,跪在了蒲團上,她全心全意地在佛前乞求,心裏隻有一個願望,闔家平安,父親,您一定要好好的。
還有你,耿琮,你也要給我好好的。
她在佛前跪了良久,等醒過神來的時候發現麵孔上涼涼的一片,都是淚痕。可是她當她一抬手,拭去麵孔上的淚水的時候,卻發現,老太太鄔氏,還有王氏與晏氏,也都身處佛堂之中。老太太雙手合十,雙目低垂,寧綰朱聽她輕聲禱祝:“佛祖保佑我寧家上下,平安康健。我老婆子,二兒三兒,俱在京中,我老婆子願折了自己的壽數,以換取二子平安歸來……”禱祝的聲音雖小,可是眾人卻能聽得一清二楚。於是王氏與晏氏兩人,都是麵上珠淚彈落,可是卻都硬撐著不願叫人聽出啜泣之聲來。
以往寧家的女眷,多多少少會有些齟齬。老太太有時候偏寵大兒媳,不滿二兒媳掌權時候的跋扈;而晏氏則不滿大嫂,半個寡婦,硬撐著出來當家理事,少了幹練;而王氏則會為了寧袇,總是三天一大哭,兩天一小哭……可是畢竟是一家人,在這當兒,寧家上上下下,想得都是一件事——平安。
可是越乞求平安,平安的影子就遲遲不見。
過了一日,有傳言說京裏宵禁了,舊都金陵衛所的兵力被調了北上。南陽州府貼出了告示,有衙役挨家挨戶地告知,說是這些日子路上不太平,切記不要隨意離開南陽,在家老老實實為大行皇帝舉哀守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