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二人在午門城樓之上,無人之處對望。寧綰朱迎上常世寧的目光,絲毫不曾退讓。反倒是常世寧,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漸漸地,在寧綰朱逼視之下,倒有些遊移,目光偏開,跟著身子一轉,已經背過身去,立在城樓上,遙遙望著腳下綿延而去的皇城。
的確,就算是他拚死拚活,拿下了這座皇城,也並不意味著這天下便是他常家的。相反,按照計劃,他還要在此固守幾日,等待漢王進京,那時才算是可以交差。而雖然漢王事先曾經應承他,事成之後,他便權柄在握,可是,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隻要漢王一個不如意,要懲處自己,如何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因此,寧綰朱勸他製止底下的士兵在宮中搶掠,確實沒有勸錯。
而常世寧想到事情的另一麵,倒也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寧綰朱是在永昌帝親征之前便進宮的,而如今他見寧綰朱也如此憂急,曉得自己不日之內便能攻克皇城,而唯恐宮中無辜受累。照常理推論,寧綰朱應該是曉得永昌確實已經出宮親征了。這令常世寧胸懷大慰,心裏原有的最後一絲擔憂也放下來了。
他點點頭,轉過身,對寧綰朱說:“夫人宅心仁厚,這份心意,我想宮中的女眷們倒是都該謝你。是了,我自會約束下屬士兵,你便放心好了,入宮之時,我手下自然會有分寸。”說著,常世寧便麵無表情地轉開,暗自卻搖了搖頭——如何將已經給出去的承諾再收回來,這在常世寧看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有的是他忙的。所以常世寧心裏歎息了一聲,便自己去了。
寧綰朱回到闕亭之中,宮人們心急,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守著寧綰朱問長問短,想知道之後到底會如何。寧綰朱將常世寧承諾約束士兵的言語說了,大多數宮人如佩蘭等,都是十分欣喜。佩蘭激動之下,不由得誇起寧綰朱,說:“夫人,您真是個好人!宮中的姐妹們若是能避過此劫,真該好生謝謝您!”
然而也有些宮人對“叛軍”們能不能信守承諾表示懷疑,也有些甚至懷疑起寧綰朱說得話來。“耿夫人,您憑什麼叫我們相信,外頭那位常侯爺,因為您一句話,就願意出麵製止手下的士兵?是不是您與那常侯……私底下有些什麼?”
此言一出,不少宮人心中也開始動搖起來,有人便陰陽怪氣地道:“我說呢,非親非故的,那常侯怎麼就特為從宮中將夫人給賺了出來,還饒上我等。原來是和那位常侯私有情弊啊!”說話的是幼蘭,她一直在為她是因為護送寧綰朱到此,才被扣留的,而因此覺得耿耿於懷。
“幼蘭,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佩蘭忍不住嗬斥同伴。而幼蘭則不服氣反問:“我說得有什麼錯麼?宮中那麼多女眷,若非私有情弊,常侯怎麼不挑其他人,單單挑了她出來,還對她言聽計從的?”
寧綰朱歎了一口氣,事態都已經在這個份兒上了,眼前的這些宮人們,竟然還有這些個閑心思去想這些事兒。“我說的話,你們自然可以不相信,隻是,除此之外,各位,大家難道還有什麼別的辦法不成?”
寧綰朱的話一出口,闕亭之中立時靜了——是啊,寧綰朱可以為了與她非親非故的宮中女眷,去低聲下氣地求常世寧,又曉之以利害;而闕亭之中剩下的這些宮女們,她們什麼都沒有做過,卻隻一味地指手畫腳,並將汙言穢語加諸寧綰朱身上。聽了寧綰朱這句誅心的話,不少剛才附和幼蘭之人,已經低下了頭,更有人低低地出聲,說:“耿夫人,實在是對不住。我們不該捕風捉影,說您的閑話。”
“無妨,聲名這些東西,本就是個虛的,我又在乎這些個做什麼?”寧綰朱淡淡地答道。也許因為她是兩世為人吧,前世裏,她將嫡女的體麵看得太重,而失去了獲得幸福的機會。因此在這一世裏,寧綰朱將這些都看得淡漠了不少,至少她不可能因為聲名之累,而去為難自己。反正這趟她因皇後懿旨進宮見駕,就夠外頭的人添醬加醋地說上好久了,再加上被當做人質送交長春侯這回事,若是她有命逃出生天,隻怕後半生少不了口水與傳聞陪伴——可是又怎樣?傳聞還能攔著自己過日子不成?
想到這裏,她突然記起了耿琮——耿琮也是個不那麼畏懼傳言的人,至少在春十三那件事上,他甘願自汙,製造假象,好令自己與文哥兒從耿府脫身。這份心胸氣概,在男子裏倒也少見,這令寧綰朱心中對耿琮又平添了幾分好感——既然大家都沒什麼好名聲,又都不在乎,那倒不如湊在一起搭夥過日子。此刻,寧綰朱似乎頭一回意識到,耿琮與她,還是有很多相像共通之處。或許,長久相守,也並非那麼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