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說:“我是按斤稱的,他的書比你的沉一斤。”
“不可能,我倆的書一模一樣,一定是你的秤有毛病!”
“幹我們這行兒沒有秤沒毛病的,缺斤短兩是正常的,但你倆的書是我用同一杆秤稱的,相對而言還是公平的,這是書本自身的原因。”
我覺得老農的話言之有理,拿起一本張超凡的書翻了翻,發現裏麵滿是鋼筆、圓珠筆、簽字筆畫過的痕跡。這些筆水印在紙上,無形中增添了書本的重量,而且張超凡的書中還夾雜著他看書時因用腦過度而脫落的頭發和頭皮屑,手上的汙漬油漬也沾在書頁的邊緣,這些組合在一起,構成了多出來的三毛錢。
張超凡是在把書本中的知識裝進肚子後賣掉書的,不像我,腹中空空,和當初領到它們時一樣。
我對老農說:“那我的書還比他的書新呢!”
老農說:“我們不管新舊,凡是賣給我們的,我們全認為是破爛,這書我們也看不懂。你的書比他的新隻能說明你沒好好學習,你為啥子不好好學習嘛!”
我心想,你知道個屁,就把他打發走。
我將所有的磁帶送給了那些隻聽盜版唱片和音樂台的同學,它們對我不再重要。
我把從圖書館偷來的和從書市上買來的書讓鍾風全部拿去—聽說他突然迷戀上文學。
鍾風決定放棄專業,棄醫從文,當一名作家。他說這樣的作家有許多,譬如:餘華、畢淑敏,還有魯迅先生。他還說出魯迅先生說過的話:治病救人的真理不該是對身體的藥物治療,而是拯救人類的靈魂。他在動筆前買了一本《現代漢語詞典》和一本《成語詞典》,以每天十頁的速度背誦,他對未來充滿信心,說他的書一定能夠出現在西單圖書大廈的書架上。我看過鍾風寫的一部另類中篇小說,叫做《我為什麼總想犯罪》,構思奇特,語法新穎,滿是黃色和恐怖內容,讓我看後三天內食欲不振,心律失常。
我從呂梅那裏得知韓露已經懷孕並決定把孩子生下來的消息。韓露馬上就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我卻感覺自己仍是個孩子,我和她不再屬於同一代人,我們之間開始出現代溝。
我在給韓露打過電話,祝願她一切順利後就和她徹底斷絕聯係。
佟小婭在準備離校的同時,還忙碌著畢業後立即同那個研究生結婚的事務。她已置辦好一切出國所需物品,漂洋過海指日可待。
拍畢業照的這一天,楊陽正好來到學校。我拉著他一同去照相,他推脫說:“我已經不屬於這個班了,就不去了。”
我拽著楊陽的胳膊說:“你要不去我也不照了,沒你沒勁。”
楊陽被我說動,我們夾在隊伍中間,站在鏡頭前,快門按下的那一刹那,我用眼角餘光看到楊陽的眼中流出淚水。他自言自語道:“一起進的校門,卻沒能一同出來!”
然後,我們去了學校附近最好的飯館吃散夥飯,在場的人無不淚如雨下,這是四年裏我們吃得最傷感的一頓飯。
我們從中午吃到夜晚,啤酒喝掉一瓶又一瓶,往日的仇人通過啤酒化幹戈為玉帛,昔日的戀人麵對天南地北的去向無能為力。我們講起曾經做過的傻事兒,唱起曾經唱過的歌,最後大家抱頭痛哭,不願散去。
也許,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在一起吃飯了,此飯過後,該出國的出國,該回老家的回老家,該上班的上班,該待業的待業,該分手的分手。
這一時期,學校周邊的飯館無不呈現一片感人肺的景象,哭泣聲取代了歡聲笑語,從每個飯館傳出,聽了讓人心酸。
青春,該結束了。
鄭勇打來電話,說高中同學要聚會。我說不去,他問我為什麼。我把同周舟分手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叫我別太往心裏去,還要陪我出去散散心。我怎麼能不往心裏去,但還是決定去散散心。
鄭勇帶我來到一家歌廳,他對服務生說:“找兩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