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哭,老人說:“好日子……哭什麼……還有一個是誰?”
“是我的夫君。”我扶他坐下。
“……唉,原來是個皇上。皇上別見怪,老奴半入土的人,有個請求。”
天寰道:“您說什麼朕都答應。”
“老奴的眼睛瞧不見了,但還能摸人。袁夫人一生委屈,就盼著公主能找個好男人。老奴就算替夫人看一看你。行嗎?”
天寰眼中水霧縈繞,他蹲下,把老人的臉放到他的麵孔上。
老人摸了許久,從皇帝的頭到手。昏暗裏,他歎息一聲:“公主的夫婿,就和先帝一樣。人長得好,手上有勁。”他笑了:“夫人和先帝可以瞑目了。”
深夜,我和天寰依偎在我母親的寢室裏。油燈昏黃,我告訴他許許多多的往事。在我的心裏麵,母親是一道虹,她把各種情細細的編製到我的心裏,讓我能夠到天上的一切。童年的陰影,冷宮裏凝結的霜,終於在天寰的懷抱裏化為烏有。
初夏的風,穿過殘破的窗子,吹著我的頭發。當我快要沉醉在這情景裏的時候。大黑鴿子停在窗台上,天寰爬了起來。黑鴿子飛到他的懷裏去,半根焦羽落了下來。
我揉揉眼睛,著火了?天寰站起來,目光如電:“對不起。時間到了,我們該走了。”
侍衛們恭候在冷宮前,百年說:“萬歲,有人在宮內縱火。賊人蕭植的黨羽陳氏,已被侍衛們圍在閣樓上。但昭陽三大殿一片火海,一時根本撲不滅。”
天寰問:“有沒有人死?”他領著我上了船。船穿過荷塘,蓮花的火紅,全部在跳動。
“有。”百年瞧了我一眼:“素月殿先起火,六殿下因為酒醉睡沉,來不及逃生。親信十五個都被燒死。七殿下……”他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因為救援及時,七殿下受了輕傷,不過受了驚嚇。還有……”
六王元旭宗……終於死了。他該死。皇帝隱而不發,時日已久。船行到水中央,日落前還壯麗輝煌的三大殿,在烈火裏崩塌下來。那紅蓮異常的巨大,填滿我的腦海,我的思想。
天寰是知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今天的蓮花,是柔情的花,也是無情的花。
到處都是人,南北大臣,都趕過河來。閣樓上的陳氏披著白發,對著人群喊道:“你們這群無恥小人,有誰肯為國捐軀?大將軍待你們不薄,但你們那麼快就投靠新主人……。我放火就是要燒死元家的人,燒掉昭陽三大殿……燒死那個和她祖母一般狡詐的女人。南朝沒有了,誰都不能在這裏看紅蓮……”她狂笑起來。
一些南朝大臣認識陳氏,隻能低頭。謝如雅迎著風站出來:“你縱火,你尋死,但你燒掉了南北初起的和睦。你痛快了,你隨著主子而去,你死的驚天動地。但我們活著的人呢,將作為縱火犯的同謀,被誤解,被責難。”
陳氏止住了笑,她好像沒有聽明白,閣樓滿滿的為火舌吞噬,她終於消失了。
這時候,侍衛們又從對岸的火場,搶出一個人。隱約望去,船上的人,就像一朵殘破的紅蓮。
“誰啊……?”人們互相問。
“李茯苓!”一個人高叫。大家認出來了,李茯苓怎麼去了飛香殿呢?她不是在琵琶聲裏和阿宙道別了嗎?我吃了一驚,我從天寰的身邊跑了過去,她的下半身被燒得慘不忍睹,臉上滿是煙灰和水泡。她吃力喘息著,嘴裏念叨著。
我叫:“茯苓?茯苓?”
她眼神是迷蒙的:“元君宙……宙……”
我俯身,給她臉上吹氣,想減低她的痛苦,但她的臉如同魔鬼殘蛻的皮。
隻有她的眼睛,有一點光,一點活氣:“我……找不到他……宙……宙?”
“元君宙沒有死,他今夜不在飛香殿。”我大聲對她說。
那眼睛湧出了淚,亮如繁星,她費力虛弱的說:“……菩薩對我太好了……讓他活著……”
她終於不說話了,合上了眼。我望向皇帝,他的黑色龍袍隨風飄起。
他到底和我父親不一樣,他是元天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