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快來的時候,我便依靠天寰縫製喪服,天寰不時布置手下,我隻當作聽不見。
惠童後來告訴我,李茯苓入殮的時候,趙王一直陪著,還將懷裏幾朵石竹花放入了她的棺木。
五日之後,皇帝在大本營為遇難眾人舉行祭典。如雅穿著一身白衣求見我,對我輕聲道:“這次大火果然不妙。建康城凡是有些仇視北朝,不願在新朝為官的,還有大將軍府的奴仆屬官,都被朝廷的軍隊報複性抓了……。皇後……雖然陳氏企圖謀害皇帝,且讓二王一死一傷……但讓那麼多南人,為六那樣的人殉葬,應該嗎?”
我笑了笑,把龍團茶的茶餅剪開,預備分給參加祭奠的眾人。我說:“如雅,以後不要南人北人了。天地本無限,何人分南北?如今天塹將成為通途,還拘泥南北,是老套濫俗。皇上……我知他。他雖好殺,但過去乃不得以為之。今年破城,他對建康如何?可曾有濫殺?你都看在眼裏的。”我把一個茶餅遞給他:“皇上不會繞過我自作主張的。他問我的時候,我自然有話。你瞧福建的新茶,多好。我給你留幾塊,你用得著。”
如雅一怔:“我用它做什麼?我隻喝碧螺春。”
“我沒讓你喝,是讓你送禮的。如今誰家聘姑娘不要茶呢……”
如雅臉一紅:“那麼急?”
“急啊,你不急我都替姑娘家急。崔姑娘二十多了。現在天下定了,你還遙遙無期?”
“我……”如雅沉默。
正說著,惠童過來了,我一笑:“請進來吧。”
崔惜寧帶著鬥笠,一身素紗。宛如白梅,冷豔照水。她對我行禮,而後直接道:“如雅。”
謝如雅想了半天,說:“你來得倒快。”
“我早來了,就等在京口。建康城被圍的時候,我怕你分心。”崔惜寧說。
如雅又呆了好一會兒,說:“這茶,皇後讓我送給你,但我在家隻喝碧螺春的。”
崔惜寧微笑,她輕盈接過貴重的龍團茶餅,回答道:“我從京口來時買了些新茶,碰巧全是碧螺春。”
我莞爾。他們一個素紗,一個雪衣。雖遠處哀樂傳來殺了風景。此處妙人清新,時光且留住。
月老,是個任性的老人。有緣的,終能跨破千山萬水。無份的,掙紮幾番終不能相擁。
進了靈堂,魏忠王的牌位在中間。其他人的排位依次,我望著李茯苓的牌位。忽然想起初見她的那個花季,隻覺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們將會天天老去,而她永遠在花季裏。
“皇後。”天寰叫我,我為了李茯苓掉了幾滴眼淚。
他把一份名單給我:“這些人貌似都與陳氏有關聯。朕想平息眾怒,殺了一半。竟也有三百多人。既然江南交給吳王,江南又是皇後湯沐邑。請問你如何才好?”
我欠身:“皇上真讓我做主?”
他的眸子含有淡煙般的笑意:“朕之言,乃是法。”
“既然如此,我就說了。聽聞這些人關押在監獄時,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死不悔改。還有的請求皇上滅自己的三族,成全他當忠臣的。皇上英明,怎麼會上當大開殺戒呢?痛哭流涕者惜身保家,人之常情。請滅三族的,簡直是毫無人倫。自己要死,早就可以死,還株連三族?皇上滅他的九族,十族也可以,但這樣便更上了他們的當。冤冤相報何時了?且南朝少一家,我的中宮屬戶就少一個。不僅對皇上不利,對我也不好,因此,我要燒掉這份名單。”
我說完,徑直走到靈台前,以火焚燒名單。
皇帝本意就是給一個下馬威,況且江南新治。這些人若出獄後還不思安順,他的耳目怎麼會放過他?但現在他既然有了天下,自己再出麵主持屠殺,已十分不便了。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我拜祭完畢,即退出大營。讓男人們商議江南的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