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寰拿出一罐油膏,幫我擦在手指上。油膏一擦,失去血色的手,發熱發紅。
他肅然說:“趙顯,不夠謹慎。他為了兄弟,倒向來可以兩肋插刀。以前他在四川,就老愛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以不穿,手足不能不要。’當日他因為胡說得罪了藍羽軍中的雪柔。才鬱鬱不得誌,不受重用。還是我當軍師,才提拔的他。聽說他昨晚因為你不肯答應他徇私,而暴跳如雷,對你大吼……?”
我要開口。天寰不悅的皺起眉峰:“你別再包庇他。他這次即使不是幕後指使,也不可饒恕。他無人臣禮,目無法紀。用人大意,防衛瀆職。這些罪名,你包容得了,眾人無法包容。光華……,你有時候很堅強勇敢,但你的本心太善。你庇護那些親近你,對你好過的人,你相信那些人的誓言,諾言。所以你吃了不少苦頭,你也注定成不了女皇。”他最後一句話,錚錚有力。
我不語。趙顯已經在天寰心目中失寵。在親蠶禮之前,毒蛇就爬進了趙顯這片桑田了。
功高蓋主,本來是最忌諱的。雖然趙顯並沒能到威懾主人的高度,但他已引起了皇家的警惕。阿宙這個皇太弟,又不被趙顯放在眼裏。他手下的人,與趙顯府的人互相仇視。
我忽問:“天寰,你故意叫阿宙去審問趙顯?”
他是存心試探這二人。他不置可否。
趙顯被“請”入刺史府,自然死活不認為主謀,到後來幹脆不開口。不過趙顯手下的一些屬官被送到揚州刺史府以後,都紛紛開口,指控趙顯目中上人。他曾經講過不少在普通人眼裏:對皇帝不尊,對太弟不敬,居功自傲的話。
阿宙的長史沈先生,當然一條不漏的記錄下來,送給皇帝過目。
那個侍女雖然被刑訊再三,還是咬定她一人所為。
我知道趙顯的為人。他心裏沒太多的尊卑貴賤,愛說話。但是謀反,謀殺,不是他做的事情。
天寰每日批閱全國各地送來的奏折,不管外界多大議論,他都泰若磐石。我終於忍耐不住,問他:“天寰,你就看著?刺史府在皇太弟的麵前,隻能唯唯諾諾。沈謐的用刑手段,是殘酷的。難道非要他們逼得趙顯承認謀反?”
天寰笑渦一動:“這乃第三天的夜裏了……。我們快離開揚州了。假錢案不論,不過監獄裏發生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沈謐雖然是儒士,但自有一套不流血的文雅的酷刑。所以趙顯手下越來越多鬆口,轉為攻擊趙顯。他是有功,……我為何給他一塊免死牌,就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闖禍。”
人如雪,月如霜。牆上光影搖移,好像人心浮動。
天寰把阿宙的奏折給我看:“五弟這次倒沒有落井下石。他隻是把一些實際的情況反映給我。他也說了,他唯恐手下問刑失控,要求刑部審理定案。”
阿宙現在做的,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五弟是皇太弟,我不能不給他權利。他曾經和趙顯並肩戰鬥,但到了今天,不可能握手言歡。這次南下,我並沒有想要去掉趙顯兵權。但這幾天的審訊,聽到了那麼多他所說的狂言,讓我難以挽回。江南是需要趙顯,但如果朝廷隻能用趙顯一個人來守衛江南,將是朝廷的悲哀。在新征服的土地,身為大將,蔑視皇家的任何權威,都會造成可怕的危險……。我就是因為這幾年鬆下來,差點在這個城裏失去你。趙顯,君宙的矛盾遲早激烈。我選弟弟,就不能選他。”
我歎息一聲:“你要奪他軍權?”
“我們一起去西廳吧,他正在那裏等待我們。”
趙顯已押解到西廳?我心一慌,跟著天寰穿堂而行。趙顯跪在石階下,雙手被反綁。
這胡須滿麵的狼狽漢子,就是趙顯?是少年萬騎相隨,壯年指點南麓的趙顯?
趙顯大聲說:“皇上,皇後,臣冤枉……。臣沒有叫人殺皇後。臣平日酒醉嘴上沒把門,但蒼天在上,臣哪裏有一點反心?”
天寰居高臨下俯視他,表情漠然:“你不冤枉,你活該。朕告誡你什麼,上官對你說過什麼……皇後如何護著你?她被你差來的奴婢差點害死,她身為中宮被你當頭大喝。可是方才,她還想保全你,為你說話。她怕什麼?怕你在權勢下喪命,怕損了朕一員虎將,怕傷了那許多年建立起來的信賴和情分。可你呢,居然說你冤枉。你瀆職,便是你的頭等大罪。有人在背地裏羅織你罪名,有人密切注意你的雞毛蒜皮,你為何讓人抓住把柄?你為了圖痛快,是否說過‘皇太弟以前就是被我追的喪家犬。我隻不是皇帝的弟弟,還有哪樣不如?’等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