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這道旨意將我的某塊心病去除。但心頭被割,頓時鮮血淋漓。一時無法收拾心情。在皇家,兄弟父子,不得不防。縱然天寰慈愛,但他為父的思考,必須服從皇帝的思慮。
在天寰的心目裏,牙牙學語,任性活躍的浩晴,是潛在危險。兄弟倆,天寰選了太一。
我根本不能按照自己期望,把母愛均勻的分給他們。天寰始終拉著我的手指,他怕我不從,他怕我衝出屏風搶回孩子?我不會的。若我也隻能選一個。我和他的選擇沒有兩樣。
他既然處置了浩晴,必定會安排好我。我出去不出去,都是一樣。
我隔著屏風,對君宙說:“大王,既然是皇上的聖旨,我就把兒子交給你了。”
君宙好像沒有聽到,百年提醒:“大王接旨。”
阿宙重重叩首:“臣遵旨。”
我想站起來,還想看看我方才隻匆匆幾瞥的兒子,天寰卻用手指按著我的衣帶。他搖頭。
他的手指上使不出多少力,但他的搖頭,卻重於千斤。此刻的他,依然有絕對的權威。
我渾身顫抖:“皇上……?”他仍舊搖頭。
天寰道:“百年,朕想來想去,唯有讓你從吳王而去。趙王既送給皇家一個惠童,我就把你還給他。你隨到西川去吧,照顧好吳王,侍奉好趙王。過去的恩怨,不得再提。宮中之事,你不得再管。你要是忠於朕,現在就謝恩。”
“皇上……!臣……臣領旨謝恩。”
天寰身體一下下顫動,他好像在和死神抗爭。我緊緊抓住他。
他卻推開了我,他審視我,好像我變得陌生了。
“皇後,門檻內放著朕所繪的一幅畫兒。趙王來此宮,曾注視良久。臨別……,朕決定賜給他。你去送送他們吧。”
“大哥……?”
“皇上……?”
天寰終於躺下,不再說話。
我艱難提起一盞燈,和往常一樣,穿過宮廷的黑暗,走向光明的地方。
門檻下,一卷圖以黑色絲帶維係。我捧起來,雙手哆嗦,看到裝裱,我就知道這是天寰曾為梅花樹下佇立的我繪製的。畫裏,那個清豔尚且天真的少女,被永遠留在過去。
阿宙好像明白了皇帝所贈的涵義。他抱著浩晴,意味深長注視我,我靜靜注視他。
淚珠順著阿宙的鳳目滑下。淚水清滌了他的眼。那雙眸子,就像我青春歲月裏蜀州的溪流。
不止梅花圖,一幅幅圖卷都在我的心裏翻過。我望著他耳邊垂下的一根白發。
夜風裏,柳絮無聲飛揚,就像淺綠的雪花在飄,就像神奇飛到春日裏的桂花瓣……
這次他必須走了,我不可能留住他。
我在門檻內,他已在門檻之外。我隔著門檻,親了親他懷裏的孩子。
“小蝦,你……你……”阿宙話不成聲,他叫我小蝦。他來不及送給我一首驪歌了。
我把圖畫放在他的臂彎裏,展開了笑靨。那一刻,香花樹在我的心裏開花了。
我對他一躬:“阿宙,一路平安。”
二十年,二十年,你我又在哪裏?對我來說,我好像不需要知道答案了。
我沒有躊躇,轉身回到天寰身邊去。殿門在我的身後,重重合起。
我急切奔跑起來,一切都被我甩在腦後。我隻要他,隻要最後一刻兩個人的宮。
“天寰!天寰!”我的裙帶,飄到手上,就像在舞動。
他必須等著我!我沒有失望,他還等著我。
這一幕,真讓我猜測了許久。
我笑了,原來預言是真的。他漠然瞧著我。身旁有一把金壺。
“天寰,你還是要讓我給你殉葬嗎?”我止步問他。
我並不覺得自己可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天寰提醒過我,警告過我。
我給了阿宙很多次機會,所以天寰不會再給我機會了。
縱然有一紙詔書送阿宙去西川,縱然我放棄了自稱為“朕”的建議……他還是要帶走我。
說實話,假如天寰不死,我根本不想死。但天寰要死了,他想讓妻子和他繼續兩個人的宮的誓言,我為何要反抗?北朝早就有殺母的習俗,那種血液從未離開天寰。
太一不是非要我不可。他有自己的智慧,有顧命大臣,有喜歡他的寶玥。
浩晴被送到遠方,他不需要我了。南朝徹底平靜,我隻是曆史的部分。
對一個滿朝上下都懷疑與趙王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女人。我當太後,還過於年輕,過於美麗。
我是外表冷靜而內心火熱的女人,即使阿宙不再出現,那麼別的年輕男子呢?
他不能保證將來。隻能保證現在。天寰咳嗽,麵向牆壁道:“夏初,我在鄴城就瀕死過,我告訴你,假如阿宙三天內,寫信來推舉沈謐……。你陪著太一上朝,我並沒有全在養病。我看了你當時處理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