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綠光已越發地強烈,蝶妖甚至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地消失,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
其實,死亡對她來說並不可怕。
灰飛煙滅又如何?
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
哀,莫大於心死!
“小兄弟,放我下來。”
皇甫真聞言停下了腳步,將蝶妖小心地放置在草地上。
“你一定要撐住,千萬不要放棄,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看著麵前少年臉上焦急的神色,蝶妖笑了,臉色雖蒼白如雪,但那抹笑容卻是美麗的。
“我隻是一隻與你素不相識的小妖,小兄弟這又是何苦?”
“是妖又如何?那也是一條生命。跟人沒什麼兩樣。”皇甫真淡淡一笑,“如果我說我也是隻妖,你應該不會再奇怪我為什麼要救你了吧?”
“你——”蝶妖正自詫異,卻見忽然默念玄咒,右手兩指引出一道金光注入自己額際之中。
頓時,一股熱流湧上,緩解了胸口不少痛楚。
“師兄,就算你用神識術,也救不了她。”
夜幕中忽地緩緩走出一名白衣女子。
她肩負寶劍,一頭青絲隨意披散著,隻是在額際係著一條淺紫色的絲帶。黛眉如畫,明眸似月,但那張絕美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
“師妹——”
皇甫真欣喜地一喚,卻沒有起身。
神識術是他們禦劍門專用來救死扶傷的術法,就算此刻自己救不了蝶妖,也可以為她減輕些痛苦。
秋雪鬱見狀不禁輕搖了搖頭,但依然走了過去,沉默地伸手按住皇甫真肩頭,助他一臂之力。
隨著金光注入,蝶妖原本痛苦的臉龐已漸漸平靜了下來,她緩緩睜開了眼,看著皇甫真,輕搖了搖頭,“小兄弟,不要再浪費真元了。沒用的。”
皇甫真並沒有停手,而是堅定地道:“不到最後,絕不要自己放棄自己!是妖又怎樣?妖也有生存的權利!”
望著那雙堅定執著的眼睛,蝶妖微微一笑,“小兄弟,你是一個堅持信念的人,如果當初我與你一樣堅定,不去奪神劍,也許便不會落至如今這個下場。”
皇甫真看了眼蝶妖蒼白如雪的臉龐,知道已是回天乏術,不禁有些氣餒地放下了手,頭一次他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學習術法。
“你去奪劍?”秋雪鬱微微一怔。
“是我自不量力,愛上了凡間一名男子。可是當他知道我是妖後,便拋棄了我,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全心的付出竟得來這樣一個下場。可我,又對他下不了手——”
蝶妖眼中的神色迷離而哀傷,“傳說,有一把絕世神劍,它擁有神力,可以開啟神界之門。我以為奪得了神劍,便可以借助神的力量讓自己變成人,讓子鈺接受我。是我自己太傻不是嗎?並不是我能闖的地方,最終惹來隱城之人的追殺——”
忽然,蝶妖的氣息變得急促了起來,靈體若隱若現。
“你怎樣了?”
皇甫真大驚正欲再度渡入真氣,卻見蝶妖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小兄弟,我要告訴你,其實,原來那把神劍並不是傳說中的那般——當我進入藏劍的密室時,我看見——我看見——”蝶妖的瞳孔霎時放大,眼中有著藏不住的驚恐。
皇甫真和秋雪鬱同時心中一沉。
“你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那把劍——”話音未落,蝶妖卻已然斷了氣息。
緩緩地,她閉上了雙眼,隨著眼角那一滴淚水滑落,身上的綠光驀地強烈起來,幾乎照亮了半個天際。待那陣綠光散盡,地上早已沒有了蝶妖的身影。
皇甫真難過地閉上雙眼。
“人死了之後,便會去地府等待投胎轉世。師妹,你說妖死了之後,會去哪?”
皇甫真緩緩睜開了眼,看著似乎一望無際的黑色夜幕。
“不知道。”秋雪鬱搖了搖頭,“也許是回到原本屬於她的地方。”
皇甫真沉默。
秋雪鬱看了皇甫真一眼,“師兄,你還是無法放下,對嗎?”
“誰說我沒放下?”
皇甫真忽然站了起來,一斂臉上的悲傷,卻掩飾不了眼中的憤怒。
“我隻是看不慣隱城的人總是不分青紅皂白,遇妖就殺,遇魔殺魔!妖也有好妖!魔也有好魔,這世間有些人,甚至連妖魔都不如,他們又為什麼不去殺?”
是啊,他也是妖!
他是妖的孩子!
當年也是在這月老鎮,娘親為了保護他,慘死在隱城中人的手下。
那一刻,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真兒,記住,要做一隻好妖!”
——“永遠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不要報仇!”
——“娘希望你快快樂樂地過一生!”
他永遠記得娘臨死前所說的話,他也一直聽娘的話,永遠不提報仇二字,永遠讓自己開心快樂。
可是,他一直不明白。
當年自己和娘從未害過任何人,為什麼月老鎮的人視他們如洪水猛獸,為什麼隱城的人不問青紅皂白便對他們下毒手?
像娘,像他,還有那隻蝶妖……他們一直在很努力地做一隻好妖,卻依然不被世間所接受!
天際,已漸漸露出了一絲曙光,驅走了盤踞著夜的黑暗。
秋雪鬱一直默默地站在皇甫真身旁,陪著他在蝶妖的衣冠塚邊度過了一夜。
她知道蝶妖的死,多多少少引起了皇甫真一直埋藏在心中的傷痛,而那種傷痛是永遠也無法彌補的。
其實對於師兄的過往,她知道的並不多。
爹當年帶回師兄時,隻是提及師兄並不是人,而是妖的孩子!他的母親為了保護他,慘死在隱城中人手中。
這麼多年來,她和爹一直擔心師兄會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因為,讓一個孩子親眼目睹母親慘死在自己麵前,並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可是,相處這十餘年來,她所看到的,卻是一個笑口常開的師兄,一個樂觀豁達的師兄。也許是他掩飾的太好,他將自己心中所有的傷痛全埋在心底,所以,隻有當他被觸及往事時,她才看到了他傷心痛苦的另一麵。
清晨的風徐徐吹送著,皇甫真微閉上雙眼,讓輕風吹息心中的鼓躁。等他再度睜開眼時,眼中竟已不見了任何傷痛。
“對了,師妹,剛才忘記問你了,你怎麼還在這?我還以為你早已去了。”
秋雪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原本我已離開了,但我忽然發現有妖氣,所以就多留了一天。後來看到隱城的人,就知道肯定有事發生。”
皇甫真暗吐了一口氣,慶幸道:“幸好你多留了一天,否則,我這條小命怕是不保了。”
“師兄,你太莽撞了。”
看出秋雪鬱眼中的責備,皇甫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隻是看不過去——”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皇甫真又問道:“師妹,你真要去奪劍?”
“嗯。”秋雪鬱點頭。
“那我陪你去。”
“不用。”
“為什麼?”皇甫真似有些受傷地睜大眼,“雖然,我的武功術法沒你好,但也許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而且,剛才你也聽見了,那所謂的絕世神劍肯定不是表麵看起來的那麼簡單——我怎麼可能放心你一個人去冒險——”
秋雪鬱正欲開口拒絕,卻當先被皇甫真截住。
“師妹,就這麼說定了。我陪你去。”幾乎不給秋雪鬱說話的機會,皇甫真又自顧自地說道:“我先去前麵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住宿的地方,你在這等我——我找到了,再回來叫你——”
一轉身,他朝夜幕中飛奔而去。
秋雪鬱看著皇甫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沉靜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絲歎息。
再過三日,便是英雄大會召開的日子。
此時的早已賓客雲集,高朋滿座。
莊內,幾乎人人都在摩拳擦掌,人人都想得到神劍。
但唯有一人,對這神劍沒半點興趣。
此人,便是皇甫真。
百般無聊地坐在後院的觀星亭裏,皇甫真冷眼看著後院裏來來往的正道人士,見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談論奪劍的事,不禁打個了嗬欠。
“做神有什麼好?安安分分地做人不好嗎?”低下頭,他拍了拍身旁的莫邪,語帶失落,“但為什麼,就連師妹也要奪劍呢?”
他問過師妹好幾次了,可是師妹總是避開話題。
其實,他隻是想盡點心力,幫點小忙。但對於師妹來說,自己似乎總是礙手礙腳,甚至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吧?
“皇甫真啊皇甫真,你還有什麼資格做人家的師兄呢?”
自嘲一笑,他起身輕提起莫邪,正欲離開觀星亭,忽聽到一道很響的打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