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楊香官高坐在當家位子上,睥睨桀驁不馴的不肖孫女,帶著一貫的嚴肅冷漠開口問道:“明天你比是不比?”
“不比!”脾氣本來就暴躁的槍槍遇上傲慢的爺爺,就像是火星撞地球,非撞個頭破血流,火花四濺。
“當真不比?”他挑眉。
“千真萬確!”她恨聲別過臉。
“連那個張庭小子來勸你,你都不會妥協?”
槍槍擰起眉心,沒有答話。
“你漢雪三叔開口了,隻要你能贏了展妍,他就原諒你。”多少年沒哄過這個娃了?爺爺心中暗暗感慨。
“漢雪叔叔?”世恭的爸爸,她的三叔,肯原諒她?
“你想贏,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你還在想什麼?”爺爺微微不悅。
能夠得到三叔的原諒她自然非常高興,可是她贏了,展妍輸了,那麼展妍的命運會不會也跟世恭一樣?她是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她做的事情裏到底有幾件是對,幾件是錯,還是全錯?她惶然不安,舉棋不定,全然沒有了當年的灑脫。
“槍槍,如果你不能贏,那麼代替你去參加太極公主大賽的就是小恭的妹妹小茜。這是你漢雪三叔的條件。”
漢雪叔叔還沒有放棄奪取本家地位的念頭嗎?失去了世恭,再來是小茜?值得嗎?哥哥的話在她耳邊回想起——
如果輸了比賽,小茜又百身何贖?
可惡,為什麼偏偏是小茜?她慍怒不已,圓亮的杏眼氣悶的瞪著爺爺。
楊香官悠然抿了一口香氣襲人的龍井,眼露黠光。他就不信,他一手調教的小鬼,他會鬥不過。
“我去!”拋下憤然怒吼,她甩頭就走。
毫不在意她的咆哮,爺爺笑意濃濃,老奸巨猾的模樣。他王牌在手,還沒出招,她就已經棄甲投降了,勝利的感覺無比美好。
長年冷肅的厲眼微微柔和,也隻有麵對這個最愛的孫兒,他才像個有血有肉的爺爺。狠心要將楊門長槍傳給她,一半是她真乃武學奇才,假以時日定能將楊家槍法發揚光大,一半是他私心,什麼都要給她最好。
凝望塵封在抽屜裏的泛黃照片,年輕女子的甜美麵貌與槍槍何其相似。是人,總有自私的時候……
“爺爺是豬!爺爺是混蛋!爺爺最可惡!”兩手撐在井邊,她對著井水大聲嘶吼。
明知道她心裏覺得對不起世恭,還處處攻擊她的軟肋,一副吃定她的可惡嘴臉,真是氣死她了。
“你要不是我爺爺,我就揍你了!”她幻想井水裏的倒影就是她那自私的爺爺,揮著拳頭,破口威脅恐嚇。
張庭一旁站了一會,明白她罵的正興高采烈,一時半會是不會發現自己,明智的決定主動出聲。“跟楊爺爺吵架了?”
“學長?”他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的?她小臉煞白,倒退幾步。完蛋了,她剛才那麼粗魯的行為都被看見了?
“不過,在這裏罵爺爺不太好吧?”這可是楊爺爺的屋子外啊,吼的這麼大聲,就算楊爺爺再耳背,也可以聽的一清二楚吧?難道她是故意吼給他聽的?
“對不起……”她是跟學長說對不起,絕對不是跟那個老頭子,哼!
他微笑著,撥開她隨意披散的長發。“為什麼要跟爺爺吵架?”這張幼齒的臉啊,當真是一點也沒有改變麼?
那件事對她的打擊應該是很大吧?讓她悲傷到忘記了成長,一直沉湎於記憶中最痛苦的一隅。
“他很過分耶,逼我去跟那個展妍比武,如果我不去,就要讓小茜去……”她大吐苦水。
“小茜是?”
“漢雪叔叔的小女兒,世恭的妹妹。”
他斂瞼垂眸。“是誰提議讓小茜去的?”
“漢雪叔叔啊。”她的口氣突然從義憤填膺變成有點小小難過,“原本那個比賽世恭很有可能會贏我的,所以漢雪叔叔一定很不甘心,都是我的錯,或許我應該讓小茜……”如果他們要的是楊家所有的一切,權力,名聲,財產,那麼她讓出來,她隻是單純愛著比賽,並不在乎誰最後才是楊家繼承人。`
“可是……”他眼眸深深望著井裏漾著的微波,“事情都有正反兩麵,如果小茜輸了,她不就成了楊家的罪人了嗎?楊家百年基業,幾世榮譽,她如何扛的起?”
爬爬風吹的亂發,她煩躁的想跳樓。怎麼學長還不走,她要再用力很用力的罵罵那個臭老頭拉。她要罵的他哭爹喊娘,罵的他沒臉再做人,罵的他無地自容,方能泄她心頭之恨。
“不過槍槍,我可很想看看你專心致誌打拳的樣子啊。”光是看那個帶子,就讓他熱血沸騰,驚喜不已。
這個武學奇才究竟擁有多少潛力還未開發?
那天他完全可以阻止展妍的,然而當他看見槍槍氣勢十足的起勢姿勢的時候,他竟然縮回手,他不由自嘲,那麼危險的時候,他不但沒有出手,反而縮手,任展妍被震飛,實在過分。
隻為了能夠親眼目睹太極三槍風采……
真正該道歉的人應該是他。
第一次看見學長帶著那麼期待的神情同她說,害她也莫名開始期待。如果……如果是學長希望的……她緊張的幾乎要咬掉自己的舌頭,猶猶豫豫著,怕下錯什麼決定。後悔的事情太多,她太害怕越來越多的後悔。
接近夏日的午後陽光耀眼而奪目,同他星眸一般,幾乎要叫她窒息的燦爛迷人。
突然,在她腦海中,閃現這樣一句話——滿目空花,花不迷人,人自迷。滿斟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猛的拍掌喝道:“好,說的有理!”
被擱著一旁涼快好久的張庭無語望蒼天。
她這是哪裏又出毛病了?
一室冷清,隻有樹影映照窗簾上影影幢幢,陰霾而沉默。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世恭。蒼白,單薄,虛弱,與生龍活虎的槍槍相比的確顯得可憐。她甚至讓他想起兩年前那個重病的女孩,一樣孤寂的等待死亡,然而鈴蘭等的是餘泠的最後的憐愛,而世恭等的卻是一句抱歉。
“槍槍對你滿懷內疚,你卻忍心繼續看她縮在自己的殼裏?她說她不想比賽,你是她的好朋友,應該知道她天生好勝,愛武成癡,她是真心喜歡跟人比武,但是卻因為跟你一場比賽毀了她的夢想。”
“她變的膽小怯弱,她害怕出手傷人,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應該把握的力道是什麼。你在毀了自己的同時,也毀了槍槍的人生。”
隻有點滴聲冰冷的回應他的指責,而床上的小女孩眼眸緊閉,平靜的睡容那麼單純,連歲月過去多久都不知道。
她微弱的呼吸著,仿佛在死亡邊緣掙紮,一不小心就要墜入無盡黑暗,永不複生。
他靜靜凝覷,而睡美人沒有醒來。“楊世恭,你對槍槍何其自私?”溫和的人難得有慍怒的時候。
門,被輕輕旋開。
“學長。”張庭沒有訝異,平靜的就像早料到他的到來。
雍石破越過他,走到病榻前,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你以為她假裝昏迷?”
“那場比賽裏,槍槍那一棍其實並沒有打到她的頭,對吧。”
雍石破微笑。“當時我也在場,在我那個角度是唯一可以看清楚的。槍槍的確沒有打到世恭。”
“那……”
她那麼聰明伶俐,最後連槍槍都騙了。“那一棍,碰到她之前,她順勢倒下,頭磕在地板上,才流出的血,但是傷勢不重。”對於槍槍的棍法,她那麼熟悉,自然知道如何才能避免自己受傷。
“那麼……”
“聽我把話說完。”雍石破苦笑道,“可是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卻真的沒再醒過來,一直睡了五年。”
“你是說,她假戲真做了?”張庭大吃一驚。
雍石破點頭。“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也許隻是一場騙局,但是方法用罄,她都沒有醒來,我才死……”他苦澀一笑,“我才相信她是真的成了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