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寶寶,”她手指向對麵牆上的一張放大照片,笑容裏滿溢是虛幻的幸福,“他很可愛,對不對?”
我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仍舊沒有說話。
“現在,他很乖,睡得很香甜,不要再打針吃藥,不會再被打擾。”笑容還垂在眼角眉梢,但她的語氣是那樣微弱。
我又啜了一口水,還是沒有回答,靜靜聽她說。
突然她的聲音尖銳得刺耳,眼眶驟然發紅:“你說話呀!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麼!那你示威啊!快說話呀說話呀!”她拚命地搖我的手臂,歇斯底裏。
滾熱的開水一下子灑了出來,燙得我直咬牙皺眉,最後還是忍不住叫出聲來,手腕上紅紅的一片。
迷淺卻突然鬆開了我的手臂,看著我被燙紅的皮膚和痛苦的表情,有一絲得逞的快意,笑得妖媚。
“你也是這麼對待黎晨的嗎?他居然說離不開你了,居然想要拋棄我!難道我哪裏比不上你了嗎?”迷淺再次尖銳起來。
“他現在,很痛苦。”我終於開了口。
“痛苦?哼!和我談痛苦?!他是個懦夫!”迷淺尖叫起來,“當初他知道我懷孕時,非逼我去把孩子打掉,可我怎麼舍得?那是我和他的結晶啊!”她的眼眶越來越紅濕。
我忽然有種慌亂,全身的血液冰涼。
“為了他,我退了學,甚至和家人決裂了,自己一個人來到這個不是人待的鬼地方見不得人一般的掩人耳目!畢業後他沒有食言果然來了,可是一起來的還有個你!”她猛地用手指直直戳向我,“他一直哄我,說適時會和你分手,我居然相信了他!”迷淺變得漸漸失控。
“他一直都想要逃避責任!他是個懦夫!”她的眼淚流下來,撕心裂肺一般地哭喊。“可是,怎麼辦,我偏偏那麼愛他,為他舍棄了那麼多,他卻……說要離開我……”她蜷縮著抱住雙臂,聲音哽咽,痛哭失聲。
玻璃杯砰然碎地。
我緊緊抱住她,有些顫抖:“迷淺,不哭,不哭了,我們都不要他。”
可是,分明有滾燙的液體從我的眼角流下來,模糊了滿臉,也濕透了我的心。
兩個女人緊緊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卻為了同一個男人,為了同一份顫抖。我們明明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可是,因為心中同樣的苦澀沉甸,卻相互依偎著尋找安慰和依靠。可是迷淺,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你這麼痛苦,我的旁觀感居然勝過了恐慌感,那種仿佛自己置身事外的旁觀感,居然勝過了害怕黎晨最終會屬於你的恐慌感。是因為心下已經了然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安靜,你很愛他嗎?真的也很愛他嗎?”她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眼亮星辰,緊緊盯著我。
“我……”相看淚眼,我有些囁嚅,“迷淺,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是從知道真相的那刻起,我忽然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究竟為了什麼,值不值得……”
“真的?”她的眼驟然一亮,欣喜若狂,“那就好。”她放開我的手,上麵有一排嵌進去的指甲印。她笑了:“安靜,相信我,我一定會讓我們三個人都解脫的,我會的。”
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疑惑地看著她。這個女子,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似同陣陣風雨,變幻得如此之快。
“不相信嗎?還是不明白?安靜,我會讓我們都解脫的。”
迷淺還是從前那樣的笑容,妖嬈,神情如同一直慵懶的貓,舔舐著自己的爪子。沒有擦去的淚珠還掛在她的眼角。屋子裏的光線有些暗,於是,她妖嬈的笑容便浸在陰影裏,蒙上了一層紗。
我頓住,眼淚沒來由地再次湧上來。
愛的時候,被愛的人是我們的墳墓,而我們卻是他忠實的信徒。一個眼神,或是隻言片語,足夠我們俯首稱臣。可是,當有一天,真相慢慢浮出水麵時,潮水咆哮著退去,露出赤裸裸的岩礁,布滿青苔。赤腳走在滑溜溜的青苔上,小心翼翼,步履維艱。跌到了,卻依舊帶著笑,心甘情願地墜入海底。
迷淺,我們都是可憐的信徒。
麵若桃花,眼若星辰,心如磐石。
第4章節不停旋轉的磅礴舞劇
A你把他帶去哪裏
安靜替他理理頭發,麵容帶著幾許擔憂。
迷淺上次毫不質疑地說過她會讓她們都解脫,可是她的態度轉變得實在太快,讓安靜無法適應,更無法完全相信。然而現在自己的心情也夠混亂了,對於和黎晨的關係究竟該走向何方一點把握都沒有,自己所自以為的愛情竟是這樣的下場這樣的回報,她實在沒有閑暇再去推敲迷淺那天的話。
“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黎晨拍拍她的手背。
“嗯。”她衝他淡淡笑了笑,悄悄隱藏心裏的擔憂。
總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迷淺說,她還有最後的幾句話想要對我說,之後便不會再糾纏我了。”他的語氣透露著一絲興奮,然而這卻令她感到更加荒涼。他到底還是這樣的男子,喜新厭舊,對於曾經很執著的女子到最後還是拋棄。可是又能怎麼辦呢,自己,又奈何。
“過幾天,我們就回上海,尋找屬於我們的陽光和晴天,重新開始,好不好?”他的眼中熠熠生輝。
“好。”她輕輕抱了抱他,卻垂下了眼瞼。“我在家等你。”
她打開門,看著他走到樓梯口,下樓,背影消失在暮色中,不見。
然而不管怎樣,她的臉上還是寫滿了擔心,因為,她一直有很強烈的預感,很強烈的不安的預感,冥冥之中告示著什麼即將破土而出席卷荒涼。她的心在胸口忐忑不安地跳動,無法平息。
不會有事的,不會的,隻是自己多想了。她努力地安慰自己,試著放平靜。
緩步走到DVD前,她按下play鍵。聽一會兒音樂吧,或許會好一些。
整個屋子裏蕩漾的是王菲的《不留》。
她聽著歌詞中那樣的排比句,忽然一下子又慌了。
她是被一串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的。
已經是午夜時分,電話尖銳地響起,劃破了黑夜的靜謐。
她跌跌撞撞地抓起話筒,慌忙重重地按到耳邊。可是,這一聽,她是真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夜色濃重,四下無人,街道上靜得沒有一點聲響,隻有風聲盤旋在頭頂。一幢幢房子在月華下投映出灰色的鉛影,爬山虎的葉子在風中“嘩嘩”舞動,卻也是淺灰色的,如同安靜的心,麻木的鉛灰,鉛灰的沉重。
安靜在樓影下不顧一切地奔跑。風吹起她披散的長發,糾結成濃重的悲哀。四月中旬的深夜,迎麵而來的風還摻雜著透心的涼意,可安靜隻披了兩件單衣,她已經無暇顧及了。
現實的殘酷一個接一個地向她逼過來。
那是警察局的電話。電話那頭的陌生聲音用不帶任何情感的語調問她:“請問是安靜安小姐嗎?請您現在就來警察局一趟,我們需要您的配合。”
安靜沒有停歇哪怕一小會兒,她害怕,萬一隻浪費了一秒鍾,黎晨就會連影子都不留地消失掉。
“黎晨是您的男朋友對嗎?但是很抱歉,他出了車禍,當場身亡,我們剛剛把他送到醫院進行屍檢。”
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匆匆出現,轉身又不再看見,他們都用很不解的目光望著這個夜奔的女子。她死死咬住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響,眼中的光芒是那樣強烈卻又折射出震撼人心的絕望。
“不過,我們也是接到一個很奇怪的電話才知道的。您認識一位叫迷淺的女子嗎?她報警說她就要死了,請我們務必要來一趟。然而她還說,如果在離她家不遠的巷口發現一個男子的屍體,那個男人是她殺死的。我們雖然感到奇怪但也頓時很緊張,火速前往她家,隻是當我們趕到破門而入時,她已經自殺身亡了。”
安靜不敢喘一口氣。她覺得黎晨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就在她的周圍,正在靜靜地沉睡。她不願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生怕會驚醒他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