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半,所幸不是他們單獨兩個人。玖月放眼望去滿桌的衣香鬢影,紅男綠女,真不愧是所謂上流交際。這些人開口閉口談的不是亞洲金融危機就是世界旅遊勝地,女伴們一個個更是伶牙俐齒,顧盼生輝,唯有她埋頭吃菜,顯得是如此格格不入。酒足飯飽有人提議湊台子打麻將,那賭注大的讓玖月心驚膽戰。繼商遠賭神上身連贏七八圈之後,她預感到他的運勢將近,極其隱蔽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提醒道:“見好就收。”但資本家們的目光是何其敏銳,立刻就有人叫道:“商少,你這女朋友可是前所未有啊!”
商遠隻是好脾氣的笑,一推手上的牌,又是一趟清一色。周圍怨聲四起,他也不在意。轉身拿了西裝外套,牽起玖月說:“走,我送你回家。”立刻就有人吹起了口哨,玖月“騰”的一下子紅了臉,下意識掙了一下被牽住的手,掙不開。他帶她走出來才放開她,轉過頭來有些歉意:“你果然是不喜歡這種場合吧。”
玖月一愣,一邊使勁想為什麼他要用果然這個詞,靈光一閃忽然想通,電視裏不都這麼演麼,那些大人物在說每個句子時都要加上這個果然,以表示自己未卜先知。她考慮到自己即將仰仗著商美人的寶馬回家,遂折中道:“還好吧。”又奇道,“你麻將打得這麼好?一直就沒見你輸,你不會是靠打麻將起家的吧?”
商遠被她逗笑,說:“哪能啊。你真看不出來他們是故意給我放水呢?”
玖月驚道:“為什麼?”
商遠看著眼前車海茫茫,微微落了聲歎息:“因為他們想從我這裏拿走的,比給予我的更多……”
……
第二天,左宜音果不其然打來電話詢問八卦:“夫人,拿下資本家是什麼感覺的?”
玖月忙著手裏的工作,否認道:“不好意思,任務失敗,小的沒能順利將資本家給拿下。”
左宜音聽她聲虛氣弱,推測道:“那就是他把你給拿下了?”
玖月睡眠不足,無力與她糾纏,撫額道:“沒有,沒有,我們就是特別純潔的去吃了一頓飯,席間還有很多其他資本家。”
左宜音思考半晌問:“那你們倆現在這關係怎麼定位呢?”這一問題直接將玖月問傻。其實她有種感覺,商遠這場追求的原因和目的都不在她,所以也就沒必要斷然拒絕。她也不傻,能感覺的出一個人是不是真的用心在自己身上,而明顯的,商遠並不是。她猜,或者他的目標其實是在米杉身上,有了這樣的猜測,所以她一直很放心。商遠事忙,約她也並不經常,但鑒於那種資本家環繞的場麵,她還是能推則推,能避則避。剩下的實在躲不過去了,就跟著他去吃吃飯,釣釣魚,免費享受享受資產階級的愜意生活。時日一久,漸漸的竟然也能融入其中不再顯得那樣突兀。商遠誇她真是可造之材,她也隨著大家恭維他:“哪裏哪裏,都是商少您教得好。”他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說:“你就學恭維學得快。”她也就跟著笑起來。可是,她不明白,那個圈子裏除了恭維還有什麼呢?她真不明白。
有一回他拉著她去遊湖野餐,巨大的人造湖一碧萬頃,中間留下一方小小的島嶼,從遠處看就好像湛綠的湖水裏接天長起了茂密的喬木,美的不可思議。玖月看見卻是嚇得直哆嗦。再待商遠一聲令下,她就慘叫著被前拖後拽著上了遊艇。看著四周茫茫的水,隻能暗恨自己沒能立刻暈死過去。還好商遠一直就坐在她旁邊,她也就拽著他不肯鬆手,想著要是萬一沉船淹死也有個墊背的了,算是找到了一些安慰。到了島上,又是一大票人吃喝玩樂,都嚷嚷著要依林傍水,也就停在上岸的那段地方。玖月實在不敢,往裏走了又走,直到看不見水了,才肯坐下來。她不知道商遠跟了過來,就一個人撿了根斷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他在她身後也不出聲,她寫,他就看。最後,還是她耐性不佳,先把斷枝扔了,他笑出聲來,她才回頭看見了他。她慌忙把自己胡亂塗鴉的東西踢亂抹殺,他卻好像絲毫不在意,抬眼看了看天色說:“該回去了。”到了岸邊卻發現人船兩空,商遠臉色一變:“這幫兔崽子,準是又喝高了,把咱倆給忘了。”
玖月悚然一驚,問道:“那怎麼辦?”
他麵對著她悠然靠在一棵樹上:“能怎麼辦?等唄。就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想起咱倆來,到時候別已經餓成幹屍就好。”
玖月惶恐得不能自已:“完了,完了,我就說我今天不來吧。你看我這回要給你陪葬在這荒島上了。”
他笑著傾身過來挑眉看她:“怎麼?不樂意啊?”
她急得踹他:“廢話,誰沒事樂意死啊!”
他眼裏的笑意不變,卻忽然一本正經起來。他說:“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不用怕。”他牽起她的手朝著碧綠的湖水走去,指掌溫暖修長。她驚慌的掙紮,他回過頭說,“月月,有我牽著你,你不用怕。”他的笑容陷在日光裏越發明媚動人。隨後是水流劈開的“嘩嘩”聲傳進耳朵,她呆呆看著他,猛然醒悟過來自己是被戲弄了。於是一路賭氣不肯說話,可他卻在分別前拉住她,將係了紫色蕾絲蝴蝶結的小小鑰匙輕輕放在她手心,說:“月月,我說的是真的,我一定會讓你好好的,我沒有戲弄你。”而她,幾乎落荒而逃。
一來二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事情開始有些脫離掌控的變化。玖月覺得有些話該說清楚,卻又不知如何說清,隻能憑著感覺去問他:“你對我好,其實是為了別人吧?”
商遠怔了一下,她就又繼續說下去:“是為了杉杉,對不對?”她轉過頭來看他,“你看,她安排你來跟我相親你就來跟我相親,她喝醉了你就扔下我直接送她回去,她進醫院你買果籃給她都不講價。所以,你喜歡的是杉杉吧?”
他微微皺了眉,不說話。沉默良久,就在玖月以為他是要默認的時候,他忽然開口說:“月月,你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什麼啊?”他頓了頓,“我承認當初相親的時候我的確是被生拉硬拽去的,可是那天不是你堅決要求我送米杉回家的嗎?還有那個果籃,我自始至終也沒說過那是給米杉的,我倒是記得自己說是買給你的。而且這根本不構成問題,因為我不論是給誰買果籃都是不會講價。”
玖月呆住,她沒想到他的一番反駁是如此的理據充分,簡直就像提前已經設計並演練無數遍一般,將她駁斥的啞口無言。他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倒很想問問你,怎麼會以為我喜歡米杉?我要是喜歡她不會早動手?非要等她嫁做人婦才橫刀奪愛麼?”
她驚奇道:“哎?你知道杉杉嫁人了?”他一臉哭笑不得,歎氣道:“我為什麼不知道?真是,多少年沒想過要全心全意對人好了,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還是腦子壞了的。”玖月喃喃出聲反駁,卻不想他卻一腳踩下刹車,側過臉吻下來,將她的抗議全數消音。
她怔了一怔,忽然流下眼淚來,沾上他的麵頰,晶晶涼涼。他慌忙放開她,她卻哭的停不下來。他有些慌,手忙腳亂的幫她擦眼淚。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勉強壓住抽泣的聲音說:“商遠,對不起。”他一呆,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她卻又說了一遍,“商遠,對不起。”
她握緊他的手,握的那麼用力,那麼堅定。她說:“商遠,我知道你好。我認識的人裏,你那些成群結隊的朋友裏,就隻有你最好,最幹淨。你待人那麼溫和又遷就,還從來不給別人壓力。我有時看著你都在想,要不然我就聽宜音的把你拿下算了,可是我不能,我不能騙我自己再騙你……”
“你說過一句話,我覺得說得真好,就一直記著。你說:給予是為了索取更多。你對我那麼好,理應索取更多的好,可是,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你……所以,商遠,對不起。”
……
她放開他的手,推開車門走出去,俯下身來看著他:“可能真的像你說的,我的腦子是壞的。要不然你這麼好,我怎麼能把你放走呢?可是我總是想: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你那麼好,卻不是我希望能夠對我好的那個人。我不能太貪心,我隻要我希望的那個人全心全意的對我好,就足夠了……”
她這樣子說,他就安安靜靜的聽。她說了那麼多,說他那麼好,卻最終隻是為了說她不要。他看著她轉身消失在茫茫的人海裏,恍然明白,原來,這就是結局……
他倚著大敞的車門微微落出些許歎息:“丫頭,你可真是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