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隻顧著暢談敘舊,你一言我一語,聽得玖月頭腦發昏。她覺得這場麵真是既詭異又混亂,新歡舊愛齊聚一堂,一時間讓人很難分清誰是誰的情敵……
趁藍山上來的工夫,玖月扯了一下商遠的袖角問:“你怎麼會認識他們?”他先是皺皺眉,隨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你說瑾言?他是我發小啊!”玖月天雷轟頂中勉強擠出一絲神誌回複他說:“原來資本家的發小也注定是資本家啊!”
一杯咖啡續了七回,玖月看著桌上談的興起的兩男一女,終於忍不住,表達了一下自己想要去趟廁所的想法。商遠慷慨應允,隨即繼續埋頭和國外名校海歸的季南帆討論這一期的期指問題。這一問題作為兩個經濟學高材生的討論項目,法律係高材生注定是要受到冷落和排擠,最終被摒除在外的。所以,玖月從廁所歸來的時候,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正麵向窗外望天的南瑾言。
她回到座位上坐了一會,覺得有點坐立難安。將鑰匙放在商遠手邊,借口還有一篇稿子沒趕完,得趕緊回去弄虛作假。商遠正討論到關鍵階段,明顯有些戀戀不舍,玖月急欲表明她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卻看見端坐一角的南瑾言忽然站起身來。他隨手推開椅子,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驚聞如此兩全其美的辦法,商遠立刻舉了舉杯子:“那謝了啊!過兩天我請你吃飯。”玖月不曾預見到這樣的結果,一時愣愣的不知作何反應。她隻能勉強想起自己前一秒還在慶幸商遠這個同盟者加入的實在是及時,可以幫她逃過如此尷尬又難熬的一頓晚飯,但不超過三秒鍾,這個同盟者就要叛變了,簡直讓人感歎,這世事果然多變……
目送著玖月慢吞吞跟在南瑾言後麵一步一步蹭出去,季南帆忽然開口問:“你是真的喜歡上她了?”商遠用細瓷勺輕輕敲了敲杯沿,答非所問的說:“其實,我的審美一直和瑾言很相似。”
玖月始終跟在南瑾言的一尺開外,眼看前麵的人步伐幽然,她忍不住冒出一個想法:如果自己偷偷繞近路跑回家繞,這個人搞不好還是一直往前走,等到了她家門口,看見她已在樓下等候的樣子,才驚訝道:“哎?你怎麼跑前麵去了?”
這場景是如此的令人雀躍,玖月一時間有點躍躍欲試。她躍躍欲試的放慢了腳步,準備繞去車站,前麵的人忽然轉過身來:“你要去哪?”
玖月一條腿邁在半截,抵賴已然是不可能了,隻能轉移話題:“哈……你怎麼知道我沒跟著你?”
南瑾言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扭曲的怪異姿勢:“你走路有腳步聲,我不會聽嗎?”
玖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聽力太好了。”
截止到巴黎春天婚紗攝影門前,玖月一直在思考南瑾言是怎麼在這人山人海的馬路上聽清並分別出自己的腳步聲這件事。
櫥窗裏是塑料模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公主裙,玖月忽然停住腳步。公主裙的下擺是一層又一層的輕沙,圍成一個膨脹的圓,像小時候記憶裏大大的棉花糖,咬一口下去,是絲絲的甜。她趴在玻璃上,仔細看紗間點綴的水晶或者是水鑽,一點一點,在特定的燈光下,閃閃爍爍,像是一個一個少女時代被隱藏起來的心願。
“喜歡?”南瑾言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回她身後,巨大的玻璃櫥窗上映著他們前後交錯的臉,在大團大團的裙紗錦簇下,像櫥窗裏鑲嵌的每一幅放大過的婚紗照,和諧又溫馨。她忽然有些衝動,脫口而出:“南瑾言,我們去照婚紗照吧。”身後的人不說話,眨了眨眼看著玻璃中映出的她。話已經出口,她咬咬牙:“其實所有的女孩子都愛美,都愛童話,都恨不得那一天自己穿上長長的公主裙等待著那個銀劍白馬的王子來接她,區別隻在於有些人能夠夢想成真,而有些人就隻能把這個想法慢慢遺忘。你看,影樓裏有這麼多漂亮的裙子,這麼多精致的首飾,還有這麼多專門打造夢幻妝容的化妝師,難怪每天都有這麼多女孩子跑來照寫真。可是我呢?”她偏過頭,微微揚起臉看他,“我自從十六歲就再也沒有走進過這種地方。它對我來講太奢侈、太高檔。我每一次經過都會停下來看看裏麵笑容滿麵的小姑娘或是新娘。我看著畫了彩妝、穿了婚紗站在烈日下做宣傳的模特都會覺得羨慕,可是我又矮,永遠不能被錄用來試一天的裝……”
“我想,我這輩子大約是當不了公主了,可是又不甘心,總覺得一生至少要穿上一回那雪白的長紗,要不然,就是個好大好大的遺憾。我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我其實還有一次機會,我可以有一套很美很好看的婚紗照。小的時候我說過,等有一個晴天,我就穿著長長地白紗等你來娶我。南瑾言,我們去照,好不好?”你來還我一個奇跡,也試著去相信一個奇跡,好不好?她這樣說,是她的極限。他身體微微僵了一下,抬手撥開擋在她眼前的碎發,說:“不,丫頭,我不能和你去。”他聲音有些抖,卻是堅定,“我不能和你去。”
玖月覺得漸漸渾身發涼,像是一桶涼水兜頭潑下,起初隻是打一個冷戰,漸漸地,鑽心的涼。她說不出什麼懇求的話來,她對誰都可以懇求,唯獨對他不能,她不能逼他。說出那樣的話已經是極限,而他拒絕了,她就隻能冷笑。她聽見自己的嗓子自動發聲:“好啊,沒關係。反正求人也不是我尚玖月的風格。不過我就想問你一句,把我擺脫掉你就會開心了麼?”他被問得愣住,她卻繼續:“我從十幾歲就已經喜歡你,一晃,十年。時間太久了,我需要把你完全從心裏麵剔除出去,才能再去喜歡上別的人。所以,你要告訴我,少了我這個大麻煩,你會很安心。”
他動了動嘴唇,卻隻能發出一個“我”字來。他忽然有些動搖,忽然有些後悔,在那些陽光明媚的日子,在那些還來得及的日子,他為什麼不曾道歉,為什麼不說喜歡?他曾經承諾過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做到,一件都沒有。他讓眼前這個丫頭等了十年,空等了十年。怪不得她說要把他從心裏完全剔除,她必須要忘了他,才能放手去尋找另一份幸福。她要忘了他,要放棄他,他一把拉過她按在冰涼的玻璃櫥窗上,扳過她的臉,狠狠吻上去。那樣大的力氣,緊緊攥著她,就想要將她生吞活剝。他從來不是這樣子,如今街上人來車往,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像是漂泊在海浪間的人抱緊最後一根即將斷裂的浮木,不肯放手,絕不放手!可是她在哭,在掙紮,她的眼淚掉在他手上,冰火交加。他忽然放開她,臉色蒼白,好像是她傷害了他,或者他正在被什麼劇烈的疼痛傷害……
他踉蹌的退了幾步,艱難的問:“你自己可以回家?”
她不敢置信:“你要走?”他果真轉頭就走。她被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被留在琳琅滿目的婚紗影樓前,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笑話,她抱緊自己,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