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兒子挑戰了當媽的威信,玖月自然不能善罷甘休,她一步蹦下床準備追擊,就聽門外一聲既撒嬌又討好的“爸爸”,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憤恨朝門板瞪了一眼,她咬牙切齒說:“死小子,別讓我等到你爸不在的時候!”
於是,熄燈休眠的時間裏,商太太一直在勸說商先生周六周日乃至各個法定節假日都可以留在公司加班。
商先生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桃花眼晶晶亮亮:“不困?”
“啊?”麵對如此赤裸裸的美男計,玖月咽了口口水艱難繼續道:“我說……你以後忙的話,就那個……不用總回來了。你那個……那個那個……哎呀,你別這麼看著我行嗎?你這麼看著我我肯定就分神了啊,一分神還怎麼能好好說話啊?”說這一番話已經被商先生連人帶被子一並抱進懷裏壓在床上,沉沉的笑意透過被子傳進她的胸膛,臉頰被他鼻尖蹭的癢,她別扭掙紮。商先生壞心的咬住她的耳垂:“不能說就少說,不困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做些別的。”他的手揭開她的被子再撈開長長的睡裙,一路點火,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卻還謹記兒子的教導大業,難耐掙紮說:“反正你以後能少回來盡量少回來……”耳垂被含住,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緊緊揪住身下的床單,“你……你……我就……”
商先生成功剝落了整件睡衣,一路順著脖子一路吻下去:“你就怎樣?”
懷裏泥鰍一樣的商太太掙紮扭動了幾下,最終也沒能怎樣出個所以然,反而一遍又一遍的被商先生怎樣。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暖融融的陽光透過窗子曬在臉上有些癢,她繼續賴床,反正兒子已經被他老爹拎去上劍橋兒童英語補習班了。賴床賴到下午三點半接到商遠短信說晚上有個應酬要帶她出席,玖月一激動直接抱著被從床上滾了下來,也就順便連滾帶爬的窩進浴室進行洗漱工作。
整個人泡在滿浴缸的溫水裏,考慮著晚上的應酬是穿那件長擺的黑禮服還是穿另一件鑲鑽的紅禮服,猛然驚覺到生活是如此的奢侈又缺乏創意,自己真是已經步入了貴婦的行列。可以算是……夢想成真吧?嫁入豪門,隻不過從南太太變成商太太,一切還是順理成章。
水汽氤氳整麵牆大的鏡子,她躺著的時間太長,起的有些猛,頭腦發暈,懶懶攤在水裏不想動。
曾經那些少年時光,她有些記不清楚,他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去過哪些地方;他漂亮的容貌,幹淨的手指,為什麼模糊地那樣快,五年,她就已經不能清晰的回想起每絲每毫。有水滴落進平靜的水麵,濺開一大朵水花。她忽然的慌亂起來,抓過隨手放在一邊的手機下意識的摁下一串數字撥出去,手在抖,可對麵是很溫柔的女聲在說“您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是空號……
他不在了!關於他的一切都不在了……
她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在溫熱的水裏蜷縮起自己,像是某種受傷的小獸掐著嗓子嘶叫:“南瑾言,南瑾言,我該怎麼辦?我就要把你忘掉了,我怎麼可以把你忘掉……”
淚水大顆大顆掉下來,她不擦,很久以前他會來哄她。她委屈了撒潑張嘴咬他,他就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塊太妃糖塞進她嘴裏:“屬小狗的?怎麼還會咬人?”她更加氣急敗壞拿腳踹他,怒目圓睜,連流淚也忘了。一雙剛剛哭過的眼睛瞪得老大,水汪汪的,他嘲笑她說她就生氣的時候最可愛,氣的她瞬間就又炸了毛。
上大學的時候她聽一首歌叫“三寸日光”,歌詞是這麼唱的:“深秋山頂風微涼,戀人並肩傻傻看夕陽,陽光你為我敞開的天窗,一段日光落在手心三吋長;你說秋天早上的日光,一吋能許一個願望。”
她聽了這個歌很有感觸,因為想到陽光照在自己高聳挺立的願望樹上要有好幾米長,按照一寸陽光一個願望這定律來講,她得許多少個願啊!說不定以後還能靠著販賣願望發家致富。但這想法存在了五秒鍾就被扼殺在萌芽狀態,原因無他,主要是左宜音拿著本少女漫畫優哉遊哉的提醒道:“你那棵願望樹好幾年前就被砍伐了,現在那地方是個歐式小鍾樓。”通過販賣願望奔小康的願望難以實現,她隻能認清殘酷的現實,繼續和大英四級的練習題進行艱巨鬥爭。
她那時想,她的願望樹就隻能和那些十六歲以前的記憶一起掩埋了,終其一生,隻要想起,便是懷念著的幸福。可他卻將那份文件交給她,在那個除夕,在那些漫天的花竹煙火裏。他說:“丫頭,我把你的願望樹還給你。”
他把她的願望樹還給她——
可她埋在樹下等待發芽的心願卻再也實現不了——
南瑾言?尚玖月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看著光影斑駁裏他的側臉幾乎要流淚,他已經那麼瘦,瘦的不成樣子,可那雙眼睛裏卻還是神采飛揚。他騙她說:“我要調去美國工作,你們回來看不見我可別忘了有了孩子要認我做幹爹。”她點頭,順著他說:“那你就快點回來,我們想抵賴也說不定呢。”那樣虛偽又平靜的假麵,竟誰也不戳破。他微微笑起,轉過頭去看煙花,她就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他,看他從容溫和的樣子,滴水不漏,點塵不驚。他伸手揉她的頭發,說:“丫頭,我從沒想要有多出眾,我隻希望能有一個和睦美滿的家庭,平時每天上上班,周末節假什麼的就陪著一家人看看電影郊郊遊,最重要的是有我心愛的姑娘陪我走過一生,就已經足夠。”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主動談起,談起願望,談起人生。她看著他漂亮的唇線翕翕合合,姹紫嫣紅的弧光在天邊滑落,像是一場奢侈綻放後盛大的凋謝。
那句話,她不能說。
她攥緊彎曲的手指堅持:“會的,你喜歡的姑娘一定會陪你走完一輩子的!”
她會陪他走完一輩子。
別的話,她卻不能說。
火光漸漸暗下去,遠遠地那些喧囂隔過薄薄的玻璃,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恍如隔世……
那是從十幾歲就駐進她心底的翩翩少年。十多歲的年紀,天藍水清,她一身驕氣鮮衣怒馬,常常是一串笑音遺落過整個校園,回想起來還是銀鈴落花。而如今,萬丈紅塵中摸爬滾打一圈回來,卻最終各奔結局。十年,整整十年,她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用來等他,等一個永遠也等不回的他。
她視線忽然有些模糊,耳邊是尖銳的嗡鳴。她想不起來那些事情,那些代替他留下來陪她一輩子的事情。她竟然忘記了,這樣輕易地、安然的、忘記了……
最後的印象是刺耳的撓門聲,她聽見好像是兒子在撕心裂肺的叫媽媽,她掙紮著想去開門,卻忽然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
玖月是被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刺激醒的,她對這種氣味太過敏感,從某種意義上說,對她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是在這種味道裏離她而去,所以,她每每聞到這種氣味都會寢食難安。
她眨了眨眼睛勉強分辨出眼前的狀況。
病房裏除了她之外還有商遠,他負手站在窗前,不知道是在看什麼。大概不太可能是夜景,因為再好的夜景也已經被拉起嚴絲合縫的窗簾阻隔。
為了打破這種沉默,玖月率先咳嗽了一聲,示意她已經醒來,商大總裁可以上前表示慰問了。但窗前的人一動不動,既沒有衝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也沒有迅速端上一碗雞湯,仿佛是被貼了僵屍符。玖月分析這場景不同尋常,遂小心應對道:“商尚呢?你送回家了?”
商大總裁站在窗前說:“嗯……”
玖月一拍腦門想起來:“哎呀,壞了,你那個應酬應酬,完了完了,對不起哈……”
商大總裁繼續站在窗前說:“嗯……”
玖月一愣,一般正常情況下,凡遇這種情況,商大總裁總是習慣抬手賞她一個爆栗,然後批評她說:“你呀,就會搗亂。”但今天他形容如此冷漠,顯然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難道是這次的應酬非比尋常,經她耽誤損失慘重?她戰戰兢兢的求證,商大總裁連頭也不回的說:“還好。”
被這不冷不熱的態度逼得幾欲發狂,玖月“蹭”的從病床上坐起來:“商遠,你這是什麼態度?!”
商大總裁的背影微微顫了一下:“我永遠都做不到比他對你更好。”
玖月僵在當場,他說的是誰,她當然知道。
南瑾言——
這些年,這個名字他從不主動提起,像是他們生活的一個禁區,能避則避。如今忽然闖入,他說的卻是:我永遠不可能比他待你更好!他這麼說,是委屈了,是失望了,還是絕望了?
她走下床去,從後麵環住他的腰,臉頰輕貼在他的背上,輕聲說:“商遠,你很好……”
“我很好?”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激到,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骨骼瞬間繃緊,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很好!”
他轉過身來扳正她的肩膀:“我很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肩膀被攥的生疼,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他已出聲為她解惑:“如果不是商尚發現你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裏怎麼叫都沒有反應,你是不是就打算把自己淹死在那裏,然後去找他?”他的手始終攥著她的肩膀上,攥得死緊。玖月勉強擠出一絲神誌總結,歸納出這段話有兩個主旨:一是她剛剛暈倒在自家浴缸裏險些溺水而死,幸得兒子相救,麵對如此救命大恩,玖月認為此前兒子諸多大逆不道的頂撞行為可以從寬處理不予計較;二是麵前這位男士顯然是把她不幸溺水的經曆視為了自殺或是殉情,這一點著實令她覺得莫名其妙。
對麵的男士顯然很沉浸在自己想象出的劇情中,繼續對她進行一係列的疑問質問和反問,玖月覺得必須阻止這一事態的發展,於是果斷打斷:“我哪有?”這句話作為推脫責任的首選台詞,理應能讓滔滔不絕的美男迅速平複下來並使其堅定不移的態度得以動搖。美男果然平靜下來,卻是眸光幾度流轉,冷笑一聲,伸手在西裝內側的口袋裏摸著什麼。長年受香港警匪片的影響,玖月下意識的覺得這是談判不成要殺人滅口的拔槍動作,火速跳離三步。不料美男卻在本應握槍的手裏握了一款諾基亞N95,她一時驚訝,小腿磕在了桌角,疼得哇哇直叫。
他把手機交到她手裏,蹲下去幫她揉撞疼的腿,他平靜下來,聲音低沉:“月月,你不用不承認,你撥出去的最後一個電話是他的號碼。我撞門進去的時候,你整個人淹在水裏,唯獨右手,緊緊攥著它。”他歎了口氣,又說,“月月,你放不下。我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你要放下,或者,要忘記他。我隻是希望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下一輩子,我會親手把你交到他的手裏,把你還給他。”
玖月呆愣的看著屏幕上的數字,她以為她忘記了,她以為她放開了,可是原來即使刪除出電話簿,也不能從她的心裏清除。她隱約記起號碼是在指尖不用通過思考就輸入進去的,像是一種本能。原來,她還是記得的;原來,她在他給的願望樹下許的第一個願望終於實現——
請讓那些記憶代替他,伴我一生。
月朗星輝,她微微閉眼,眼睫顫動:“商遠,對不起……”
揉在小腿的動作微微停頓,她聽見他輕微的歎息聲:“沒關係,月月,我隻要你一生平安……”
最近,商先生應商太太的請求很少回家。
堂堂總裁大人卷鋪蓋卷住辦公室,惹得全公司人心惶惶。
員工層麵不過是盛傳一些總裁和總裁夫人感情不和的流言蜚語,附加新進公司一些頗具姿色的小姑娘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隨時準備取代糟糠之妻,飛上枝頭變鳳凰。真正頭疼的是公司的高層主管,總裁一夕之間變成工作狂,他們自然更要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加班變常事,通宵也有時,雖然公司業績再創新高,整個管理層卻是一片慘淡度日。
不過相比而言,還是有人比他們更鬱悶。這個人就是始作俑者商太太。
商太太建議商先生少回家的目的是調虎離山,準備趁商先生這個大靠山不在家時好好修理一下大逆不道竟敢對老媽威信發起挑戰的小商尚。可是經過上次溺水一事,她們母子已然盡釋前嫌,商先生實在沒有了不歸的必要。更何況他此時不歸,商太太就必然要擔負起幫小商尚複習少兒英語的重任,要知道在考過大英四級後她幾乎都快忘了英文字母長得什麼樣。
小商尚抱著幾乎是他半人高的靠墊坐在沙發上興致勃勃的觀看CCTV6播出的哈利波特係列,玖月欲哭無淚的坐在旁邊旁聽。小商尚表示他很喜歡其中叫赫敏那個小姑娘,玖月驚悚的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就是一個嶄新的花花公子雛形,暗自思忖著等商遠回來得和他討論一下這個問題。
“媽媽,媽媽,”小商尚忽然叫起來,“你看他底下的字幕翻譯錯了!”
玖月不能置信,否決道:“你不要胡說,這是CCTV的節目,是中央的,怎麼可能會有錯?”想了想覺得不夠完整又補充道:“即使真的有錯,也是中央為了更表達深刻的意義而故意用錯的。明白了嗎?”
小商尚偏著頭冥思半晌,搖頭表示不明白,並說:“媽媽你看,他翻譯的是正在怎麼怎麼樣,顯然應該對應現在進行時,而英文明明說的是過去完成時。而且我也並不覺得中央將他剛剛去了廁所和他正在去廁所這個語句故意翻譯錯有什麼深刻意義所在。”
玖月想要自圓其說,卻找不到任何有力論據來駁斥兒子,震驚的不能自已。她疑惑道:“你已經學到過去完成時了?現在少兒英語都講到這等難度了?可我當年高考的時候還不能區分清BE動詞和是動詞。”
小商尚形容沉默的看了她一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媽媽,你不要灰心。其實,少兒英語並沒有講到過去完成時,是爸爸教我的。”他頓了一頓,又咬了咬下唇,最終歎了口氣說,“可是,我想我應該提醒你一句,BE動詞和是動詞其實是一種詞。”話畢,搖頭歎氣的爬下沙發走開了。
……
晚上,玖月買了一桌好菜等著商先生回來享用。其實她本意是做一桌好菜,無奈嚐試到晚上六點多,差不多毀掉了半間廚房,做飯一事隻能悻悻作罷。在三次打掉小商尚意欲偷吃烤鴨的小手後,商先生終於按時打電話回來,表示他今晚住在公司,就不回來了。
玖月握著聽筒傻在那裏,感覺全身的力氣正在一點點,一點點的流瀉出去。
小商尚爬過兩個椅子來拽她的衣袖:“媽媽,媽媽,你怎麼哭了?”玖月伸手去抹,才驚覺臉上有淚。她趕忙笑了笑,夾了一大夾烤鴨肉放到小商尚碗裏,說:“沒事,媽媽剛才炒洋蔥辣到了眼睛。你爸公司忙,今天就不回來了。你快吃,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商尚懷疑的看了她一眼,其間果斷的吃進一口鴨肉,口齒不清的安慰道:“沒事媽媽,除了爸爸,你還有我呢!”玖月夾菜的手微微頓住,她怔愣的看著自己的兒子,有些溫暖的東西緩緩流過心房。小商尚咽下嘴裏發音的障礙物,繼續說:“你看,就算爸爸不要你,他也不會不要我。我是他親生兒子麼!等我長大了,家業肯定是傳給我的,到時候我再把你接回來,這偌大的家產還不是咱們一家三口的。”
玖月驚悚的久久不能有所言語,她勉強定了定心神問:“這……這……這是誰教你的?”
小商尚再夾過一口鴨肉:“宜音阿姨說的。”
玖月簡直咬牙切齒,決定以後隻要左宜音到訪,一定要將小商尚趕回自己屋裏做兒童英語練習題。
收拾碗筷的時候,小商尚自己爬到椅子上去看專屬於他的灰太狼備忘台曆。翻過一頁,他提醒玖月:“媽媽,咱們這個周末該去看幹爹。”
瞬間的空白劃過玖月的腦子,她愣了一會才回過頭來看已經向自己道過晚安爬上床去睡覺的兒子。
她沒有食言,從小商尚出生開始,她就每天都對他說他有個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幹爹!後來商遠吃醋,這句話就改成了小商尚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爹和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幹爹。
周末要去看他,可其實也隻是一家三口去到他幫她找回來的願望樹下,告訴他,他們一家現在很幸福,再告訴他,他在美國也要很幸福。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就不知道。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然後告訴他“我很好”,求他安心,求他安息。
這個慣例是不會變的,因為不論是她還是商遠,都不願讓他不放心。
周六,小商尚早早爬起來在玖月房間外撓門,邊撓邊喊:“媽媽,快起床!我們該去看幹爹啦!”
玖月不堪其擾,隻能掙紮著起床出了門,後果是在她頂著一雙熊貓眼從出粗車上下來走到願望樹下不到20米的距離裏,三次險些撞上電線杆,幸好都被小商尚及時救回。她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打盹兒,小商尚已經跑到對麵的冰激淩店調戲店員姐姐。
清醒過來領回孩子的過程中,玖月不禁考慮,小商尚如此積極的原因會不會就是為了前來調戲冰激淩店清一色的女服務生。這想法讓她打了個寒戰。太陽高升,小商尚明顯熱量消耗過度,無精打采的趴在玖月腿上喃喃問道:“媽媽,爸爸怎麼還不來?”
玖月安慰道:“乖啊,咱們等一會,爸爸肯定是沒料到我們這麼早出門,先從公司趕回家接我們去了。”
小商尚鄙視的看了她一眼:“那你出門前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爸爸?”
玖月無語。
安撫完小商尚,她親自跑到對麵去買了四支冰激淩,用其中一支誘哄小商尚乖乖等爸爸不要廢話。另三隻一支給自己,一支留給商遠,還有一支,其實是買給南瑾言,但因為放在樹下麵的話會被算作亂扔垃圾罰款100,隻能也由她代為吃掉。
小商尚吃完冰激淩,看見她正在吃第二支,憤慨道:“媽媽,你這樣欺侮小朋友是不對的!上帝會懲罰你肚子疼!”
玖月懾於他的威脅,把本應屬於商遠的那支冰激淩交了出去。她抬頭看看樹陰已經不能遮蔽的陽光,考慮著早晨果然是該打個電話的麼?想了許久也沒能看見那輛熟悉的寶馬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不禁唏噓:人果然是不能太好心!她要不是想著他昨晚加班肯定熬夜,熬夜肯定需要補眠,才不會一時心軟想要等到他自然醒了再過來會合。如今他自然醒沒自然醒尚是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母子即將曬成自然暈。
她咬了咬牙,覺得實在是忍無可忍,從包裏翻出手機,無須再忍的給商遠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就在玖月即將放棄的時刻,忽然被人接通。
“喂……”是嬌滴滴脆生生,連林誌玲聽了都會含恨而死的女聲。
玖月一愣,第一個反應就是打錯電話了,仔細看了眼屏顯發現果然是商遠的名字,一時間慌亂的說不出話。她動了動唇,感覺從舌根泛起的都是苦,好像從心裏爆開一蓬大大的黃連,苦味澀味瞬間侵入四肢百骸,麻痹五感,甚至連說話的能力都麻痹住。
小商尚鍥而不舍的拽她的衣服,她也沒有餘力去理會。
他的手機在一個女人手裏。
也許他的人也就在這個女人身邊。
他這麼多天不回家,是不是也都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他,終於對她失望透頂了嗎?
那邊的女聲隨著她沉默了片刻,立即被人接手,“夫人?”是個男聲,這巨大的聲音跨度所震驚了玖月,她覺得對方如果不是個聲優就肯定是個人妖,而如果她老公果然找了個人妖回來當第三者……她想著這個場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問道:“請問您是?”
對方很有技巧的回答道:“您好,我是總裁的特助,剛剛接電話的那位是總裁派給我的秘書。”玖月豁然開朗的點點頭,覺得這青年將來肯定大有前途,但關於為什麼這特助一定是個青年這個問題,她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
特助又說:“夫人,我們也正要聯係您。總裁今天早上交代了工作給我之後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可人還沒出辦公室就已經昏倒,現在人在醫院,仍在搶救……”
接下去的聲音忽然帶了嗡嗡的回響。玖月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的想要聽清他在說什麼,無奈卻越來越無力,終於,白色的N95在巨大的摔落聲裏劃成一條弧線,那些她心懸的聲音再也聽不到。
她僵硬著拉起身邊小商尚直奔醫院,一刻都不能停,她就怕鼓在胸口的一口氣泄出來,整個人都會癱軟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醫院的走廊那麼長,每踩過一步都好像帶了回音,她僵硬的往前走,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幾乎走了一生那麼長!
她找不到他,哪裏都沒有他。
她的腿抖得越來越厲害,幾乎快要邁步動步伐。她害怕,她很害怕。好像是曾經記憶裏最恐怖的東西撕破層層偽裝猙獰的廝殺到她眼前,她逃不了,躲不掉。蒼白的病床,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如同一個個夢魘呼嘯而來,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她最在意的人都是這樣離開她。
像是父親,像是南瑾言,如今竟然輪到……他!
她捂著胸口蹲下去,急促的呼吸。她喘不上氣,就好像是有誰割斷了她的咽喉命脈,血流不止,氣息崩離。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從骨血裏一寸一寸的剝離開去,那樣痛,痛得無法呼吸。
她以為這種痛再不會有,因為可以從生命中分離的層層血肉,早就離她而去。她還記得自己曾是那麼安靜的,微笑著,送那個人遠離。
她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上。小商尚被她嚇得一臉驚慌,她喘了口氣,很艱難的發出聲音:“乖孩子,別怕,媽媽是在許願要爸爸快些好起來。”
商尚眨了眨像極了他爸爸的漂亮眼睛,小腿一曲咕咚跪在她並排的地方。他顯然是怕極了,鼻子裏帶了濃濃的鼻音:“對,媽媽,我們可以許願,我們有幹爹的願望樹。”她忽然一把抱住麵前顫抖的小小的身軀,她說:“乖孩子,乖孩子……”
她忽然想起一些忽略很多年的東西——
比如他曾說:我會讓你明白,我才是你的親人,你的骨血至親,一定是我,也隻能是我!
比如他還說:有我陪著你。
他果真做到。
他們有一個這麼聰明可愛的兒子,血脈相連,骨肉相親。四年,他早就是是她的一部分,或許更早,早在她打定主意用一生去遺忘一個人的時候,因為有他陪在身邊,才讓她有勇氣去成全那個關於生命和愛的謊言!
她以為她這一生終究不能愛他,終究是要虧欠他。過了這麼久,她才終於知道,早在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裏就不能沒有他。
他說:“我隻是希望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下一輩子,我會親手把你交到他的手裏,把你還給他。”
可是,她卻已經愛上他。
淚水如泄,縱橫過每一寸臉頰。
終於有人注意到她,她跪在樓梯的拐角,陰暗無光。那人辨認了很久,才趕忙走過來攙扶她。是個戴了金絲框眼鏡的青年男子,文質彬彬,微笑起來十分安撫人心。他先扶起玖月又抱起小商尚:“夫人,總裁手術順利,已經沒有大礙,正在特護病房靜養。”
玖月小心翼翼的抬起頭問:“他……沒事了?”
抱了小商尚的特助微微點頭。
她卻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隻能靠著背後的扶梯一點一點的滑下去。特助先生被她搞得哭笑不得,隻能硬著頭皮提醒道:“夫人,總裁剛手術完,難道要他親自來接您?”
她愣住,趕忙抹了把眼淚,可其實還在一抽一抽。抽了幾下就被特助直接領進特護病房倒了杯水給她喝。
她捧著水杯坐在病床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床上還沒醒過來的人。他眉端微蹙,她看著有些心疼,就伸出手指去抹平。
特助盡職盡責的站在一邊彙報情況:“總裁是胃出血引發的暈厥,誘因是總裁休息飲食無規律……”
玖月的手頓了頓,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題。她偏過頭看一旁拉住爸爸手掌的小商尚,又轉過頭來對特助說:“能麻煩你把商尚送回家麼?”
正在彙報情況的特助一愣,小商尚已經清晰無比的拒絕出“不要”兩個字。玖月很不尊老愛幼的提著兒子的後衣領,將他甩給在一邊呆愣無言的特助,並且完全忽略掉其撕心裂肺的抗議聲,點頭示意:“那麻煩你了。”
特助看了一眼清場意願堅定的夫人,又看了一眼死活不肯走的小少爺,覺得還是應該先屈從在夫人的淫威之下,夾著嚎叫不止的小商尚逃之夭夭。
商太太在確認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已然遠去,再沒有卷土重來的可能性後,才又重新坐回病床邊的椅子上,拉了商先生的手輕輕放在頰邊磨蹭。
……
商先生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萬家燈火。睜眼就看到商太太爬在他臉上不安分的手。他伸手抓住,放在唇邊吻了吻,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商太太非常務實的說:“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商先生一愣沒有反應過來,商太太解釋道:“我從今天早晨被商尚拉出去到現在都沒吃飯。”她委屈的看了商先生一眼,摸摸肚皮說:“我餓。”
商先生哭笑不得:“那為什麼不去吃?”
商太太誠實說:“我吃不下。”她撇了撇唇:“我很餓,可是我吃不下。你沒有醒過來,我不敢走開,半步也不敢走開,我隻想看你平平安安的睜開眼睛,這樣餓死我都是值得的。”
商先生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向來都是風流倜儻的桃花眼中是孩子一樣單純的光芒。
商太太繼續說:“你快要把我嚇死了!我聽說你忽然暈倒,我聽說你正在搶救,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她說著心有餘悸的打了一個哆嗦。
商先生握著她的手再放到唇邊親了親:“你看,我不是醒過來了麼?更何況我的月月最堅強,即便我真的沒有醒過來,你也會好好地對不對?你要看清我是誰,不要被那些過往忘不掉的東西騙了。”
商太太忽然沉默,她一隻手握在商先生手裏,另一隻手死死攥著及膝的裙擺,一雙眼睛雪亮雪亮的看著他。商先生被她盯的心裏有些發毛,咳了一聲問:“怎麼了?”
“商遠。”她叫了一聲,又重複了一遍:“商遠。”她咬了咬下唇:“我看得清你是商遠,也分得清你不是南瑾言!可是我害怕,我害怕你會離開我!”
“商遠,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才是我的親人,我的骨血至親,一定是你,也隻能是你?”
“你曾經那麼說,說得信誓旦旦,可是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還有力氣再去愛上一個人!”
“今天他們說你在搶救,我從走廊的這頭找到那頭,可是我找不到你,我什麼依靠都沒有。”
“商尚在我身邊,他看著我,那麼張惶,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骨血相連。沒有辦法隔斷,即便什麼都不說出口,也可以感受到彼此的痛苦和牽絆。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也是你的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一家人,是真正的骨血至親。所以,商遠,我什麼都可以沒有,卻惟獨不能沒有兒子和你。沒有了你們,我沒有辦法活下去。”
被點到名的人有些受寵若驚,孩子氣的伸手去捏自己的臉,卻被商太太一巴掌拍下去。他抱著被打的手邊叫著痛邊笑眯了眼。
商太太揪了揪商先生的耳朵,貼近小聲說:“商遠,……”
商先生沒有聽清,問:“什麼?”
商太太遲疑了一下,再說:“……”
商先生還是沒能聽清,又問:“什麼?”
商太太瞪眼,揪起人家的耳朵大聲說:“我是說你以後按時吃飯,充分休息,作息規律。如果再莫名其妙的胃出血,看我怎麼收拾你!”
商先生很無辜的“哦”了一聲,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
商太太禁不住美男計的誘惑,果然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商遠,我愛你!”
商先生竊笑起來,得寸進尺:“有多愛?”
商太太攤攤手,很大方的解答:“反正沒有愛他深唄……因為我決不允許你離開我,決不原諒許你欺騙我;你這輩子就隻能對我好,隻能疼我一個人,要相信我,還有,不許幫著商尚那小子欺負我!”
商先生為難的說:“現在還來不來得及退貨?”
商太太忽然炸毛,撲上床去捏車商先生的俊臉:“想退貨?門都沒有!商尚都這麼大了你要找誰去退貨!”她叫嚷著卻被商先生一把抱住,壓在嘴唇上輕輕親吻。窗外華燈霓虹,到處都是喧囂的人流聲。唯獨這裏這麼安靜,安靜得連彼此的心跳都聽得到。月光如水流瀉進來,他說:“月月,我愛你,一輩子……”
商大總裁出院後被商太太勒令嚴禁加班,一時之間公司上下歡欣鼓舞,熱情高漲。
商大總裁徹底休閑下來,閑來無聊和兒子玩大富翁以資娛樂。
小商尚屢戰屢敗,信心受挫。於是提議周末用該去看看上次因為突發事故沒有看成的幹爹牌願望樹。
商大總裁和商太太覺得這個建議很可取,擇了個周末全家出發。
商尚很沒有節操的對著他幹爹的許願樹要了無數機車模型,要完了興高采烈的直奔冰激淩店調戲服務生。
商大總裁和商太太對望一眼,更沒有節操的把兒子辛辛苦苦埋進去的願望紙條全部挖了出來,換了另一張放進去。
離開前,商大總裁牽著商太太的手問:“埋的什麼?”
商太太持保密態度。她不說,卻自己偷偷地笑起來。商大總裁看著驚悚,火速回頭跟兒子商量起午飯是吃麥當勞還是必勝客,隻剩商太太一個人還沉浸在願望的美夢裏不能跳脫。
一段日光落在手心三吋長……一吋能許一個願望……
她的最後一個願望——
請保佑所有她深愛的人們永遠幸福,請保佑所有的愛可以地久天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