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起,樂聲縹緲,空靈有致,舞姬踏步揮袖,排練舞曲,舞姿之間,妙目美顏,顧盼生輝。
忽地,琵琶聲斷,主音停止,不知發生何事,舞姬紛紛止了動作,麵麵相覷之後,疑惑地望前方的人。
“執事?”韓心俯下身,低聲提醒正恍然出神的慕容倩影。
慕容倩影斂目,按住琵琶弦線的手忽然鬆開,弦線反彈,發出輕微的顫聲。
“就練到這裏罷,我有些累了。”她自軟榻上起身,柔聲說道,擺擺手,示意舞姬們退下,寬大的裙擺隨著的動作如水般傾瀉而下,逶迤身後,一貫的華麗。
轉了身,單手掀開精致的緞麵帷帳,入了內去,傾步向前,是外露的長長的樓閣通道。
移步上前,不經意間望向半敞的窗扉,駐足,纖手搭上窗台,舉目望黑幕中的朗朗皓月。
無心沉澱哪,皆為馮曉白所起,從未如此惶惶,隱約覺得不安,心情難以平靜。
短短一瞬,他便認得她來,想必她的試探賣乖,也早被他識破,可為何,他任她裝腔作勢不揭穿,還順水推舟將名琴送與了她?
公子小白……
柔柔的月光觸摸光潔的麵頰,她顰眉微蹙,一臉沉思。
“執事?”
“哦,何事?”竟是想出了神,慕容倩影側過臉,有些心不在焉地問身邊的韓心。
韓心望著她,表情有些古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想什麼呢?”慕容倩影把玩胸前的垂發,半真半假地調笑,“莫不是今日見了公子小白,動心了不成?”
“不曾。”韓心搖搖頭,想了想,似下定了決心,輕輕地開口,“我隻是覺得,執事你其實不必如此委屈。”
嘴角的笑意隱去,慕容倩影怔了怔,不過即刻笑出聲來,掃了韓心一眼,“委屈?我一直以為你這個總管,是他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
真好笑,她當下的處境,連旁人也能看出一兩分端倪了嗎?
韓心也笑起來,“執事從未對我疏離。”
“可見我行事不周。”鬆開手,慕容倩影提了裙,背對韓心,繼續朝前走,“若要謀變,我定要將你防範才好。”
故意裝出來的恐嚇口氣,可惜改不了其中的慵懶,聽上去,撒嬌的成分多於威脅。
“執事會對樓主不忠嗎?”韓心亦步亦趨,緊隨其後,反問道。
這個問題,難倒她了
慕容倩影舉在空中準備推門的手微頓,抿抿唇,停頓片刻,才道:“或許。”
言語間,推開門來,隻一眼,她便敏銳地發現之前擱在琴台上的秋波琴不見了。鎮定地入了房門,回轉身,雙手把門,將韓心擋在門外,“今夜樓中的事務,你打點就好,我身子不適,想早些睡了。”
見她有意截斷話題,韓心也不再多言,應聲下來,便走開去,須臾後,外間靜靜的,再無聲響。
慕容倩影側耳再聽了聽,確定無人,這才關門上了門閂,婷婷上前,繞過垂落的紅紗,探首一望,果不其然,窗前矮桌旁,坐著低頭細致觀琴的穆冬時。
“樓主。”她喚,也坐下來,拎了酒壺,把手細斟了一杯,遞到身前。
“這便是天下第一琴了?”穆冬時抬眼看她,淡淡的笑容浮現,目光頗有玩味,“這麼快,你便能從公子小白處得手,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倩影,看來,四年中,你的確學會了不少。”
同樣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簡直可以用輕而易舉來形容——她在心裏默默地答了一句。
“倩影能有今天,承蒙樓主調教有方。”難得的讚許,難得的笑容,就憑這,即便言不由衷,至少聽上去,字字懇切。
掩飾笑容中的疲憊,她再斟了一杯,夜明珠柔光泛泛之下,十指丹寇殷紅,明眸水漾,“倩影便敬了樓主一杯,心想事成。”
言罷,仰頭一飲而盡。烈烈的酒入了喉頭,明明與平日間相差無二,偏偏感覺異樣,非但辛辣,還有苦澀,幾乎要將她嗆出眼淚來。
“倩影……”
手被人拉住,她忍不住輕顫了一下,隨後是酒杯被奪下,不可避免地對上穆冬時的眼。
“樓主達成所願,我為你高興。”怕如此對視下去,心事會被他看穿,她忙偏了頭去,避開他的視線,順手去拿他未動的杯子。
有些逾矩,她知道,不過既已失態,便佯裝到底吧。
“我來。”
手腕被穆冬時輕輕拉住,阻止了她的舉動。隔著絲料感受到他的體溫,幾分悸動,擾亂了心湖。
莫名地忽然潤濕了眼,盈盈了翦瞳,水光瀲灩。
沒有注意她的反常,穆冬時將擱在膝上的秋波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從她手中接過酒壺,自行斟滿,抬眼望她,突然開口:“我大哥好樂,我可曾與你說過?”
即使對穆王府內中之事早有耳聞,但他猝不及防提及此事,不知他用意如何,慕容倩影一時躊躇,不知當如何作答。
見她沉默,穆冬時搖搖頭,似自言自語:“我自是未與你說過,他身子孱弱,大夫們都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慕容倩影怔了怔,見他苦苦地一笑,抬腕,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樓主……”她張口欲言,穆冬時擺了擺手,止了她的話,又斟了酒,掃了一眼身旁的秋波琴。
“倩影,你明白嗎?”
本想說什麼的,可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下,權當順了他的意,她乖巧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穆冬時盯了她片刻,突然冷笑,“倩影,我是誰?”
頭皮開始發麻,源於他笑中可辨的冷意,不知言詞何處惹著了他,慕容倩影頓了頓,小心言道:“你是樓主……”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在舌尖,便覺得手腕間一陣扯痛,不提防,整個人被拉過去,半個身子狼狽地撲上矮桌。她半趴了身子,與穆冬時咫尺相望。
“既然知道我是樓主——”穆冬時牢牢鉗住她,眯縫了眼,自上而下地盯著她有幾分慌亂的眼眸,手指劃過她光潔如玉的麵頰,“你這種欺騙那些王孫貴族的把戲,切莫用在我身上。”
“我沒有……”被他觸到的肌膚一陣戰栗,不敢掙紮,她勉強辯解,不想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令她幾欲痛呼出聲。
“你明白什麼?”他嗤笑,“你浮葉無根,又豈知要眼睜睜見兄長離世而束手無策的苦痛?”
慕容倩影腦中轟然一片,耳中盡是他的嘲諷,埋在心底深處的隱痛被他誘發。誰人無父母?誰人無兄弟姐妹?她非草木,也有苦,也有痛,卻要忍了淚水,在人前歡笑媚態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