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集滿足地點點頭,將腦袋埋進顏希懷裏,有淡淡的蓮香氤氳起來,“我們今晚就成親”他輕輕道,忍不住咳了兩聲,君集不能等了,不想等了,他不勇敢,害怕的東西太多,生生死死,遺願未了這個世上還是有很多事不該去等,就當——君集最後一次任性了。
顏希心口一跳,感覺到一些溫熱的東西,她忙扶起君集,他有些昏昏沉沉,竟在顏希胸前咳出一口血,顏希驚恐大叫起來:“君集,你到底哪裏受傷了?”君集的臉色跟鬼一樣。
顧秋賦眉頭一皺,一把扣起君集的手腕,神色微變,“爹!”他隻喚了聲顧太師。
顧太師神色一動,“先把他帶回去。”顧秋賦就要去抱君集,他這身傷,許是骨頭也受了損,這麼纖弱的身體還死命地硬撐!
“啪——”君集扣住了顧秋賦伸過來的手,他大口地喘著氣,就好像在陰間掙紮著的鬼魂,著實嚇人,他一字一句:“我要娶顏希現在就要娶她。”他緊緊握了下顏希的手。
他不想要命了?!
顧秋賦一時愣在那裏,他受了傷也不想著治不想著疼,隻想著活下來就是要娶她,仿佛一刻也不能再等待,又好像是連死——也不能阻止的想法。
君集回過頭,對上顏希錯愕的眼睛,緩緩道:“顏希君集最後任性一次,我們今晚成親,好不好?”他說著就湊了上去親了顏希一口,他身體痛,根本夠不到顏希的臉蛋,所以他親在顏希的脖子上,好像蝴蝶觸過,有一絲涼涼的感覺,他親完還順著咬了一口顏希的衣領,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就好像在討好她。
軟玉溫香,甜甜膩膩的,誰看了都不忍心拒絕,顏希心口一跳,誰都會忘記他剛剛還點頭同意著不會再任性的話,他這個樣子,隻想讓人好好寵一下,順著他的意思去說話。顏希咬咬唇點頭,“好,我們,今天就成親。”
顏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圍隻是略略一驚呼,顧太師依舊是冷著一張臉,好像在看戲,顧秋賦垂著眼,看的隻是君集身上那一大灘的血跡,不知在想什麼,扶蘇卻哭了,偷偷地躲在人群後麵,看著那兩個人抱成一團,好像這一刻,才是真正的團圓,不管是生是死都已經分不開了。
她回過頭的時候,大火還在燒,“碧雲天,景如煙,荷葉羅裙映燭簾,半生緣,半指弦,半江清輝對楓眠,誰任階前紛飛斷,棄語紙墨春意瀾”她低低吟唱,鬱孤台要化成灰燼了,隻是所有人已經忘記去救火,她擦掉了眼淚,“無悔,無怨,此情可問天!”因為真正的圓滿已經得到了。
十裏湖又開始熱鬧起來了,計扶蘇還是繼續唱戲。
“鴥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山有苞櫟,隰有六駁。未見君子,憂心靡樂。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台上的戲子眉眼輕勾,著實叫人心裏愛憐幾許,“山有苞棣,隰有樹檖。未見君子,憂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實多!”隻是那台上的人並非計扶蘇,他身骨細致,一顰一笑,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君集君集——”台下有人大喊了一聲,朝他使勁地揮揮手,那丫頭滿臉的笑意,君集不管演什麼唱什麼都那麼好看,顏希忍不住讚歎。
君集也朝她擺了擺手,笑意卻是更濃了,有些甜蜜的滿足,他繼續他的戲。
那個晚上他真的就那麼莫名其妙硬生生滿身血地娶了顏希,還記得一大群人衝進了廣陵太守的宅子,在十裏湖離開了鬱孤台,他也著實不知道該去哪裏,也不曉得是誰領著頭,等回過神來已經進了江太守的大門,誰知那老太守還沒睡下,屋裏還有江呈簡,倒是計扶蘇衝了上去一耳光就打在了那太守少爺江呈簡的臉上,罵了聲混賬東西。
江呈簡許是被這仗勢和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竟然沒反抗出來,老太守的臉一陣白一陣青,很顯然,誰都知道了,江呈簡背著老太守放了火燒了鬱孤台,本隻是想給計扶蘇一點教訓,誰知會燒得如此嚴重鬧得如此大,嚇得和盤托出躲在家裏商量著後事。
江呈簡被計扶蘇咬牙那麼一瞪,一群人對著他指指點點,他咽了下口水,看到顏希和君集狼狽至極,“不過不過是個戲子,就算燒死了又怎麼樣?”到底是少爺脾氣死撐。
“戲子又如何?”計扶蘇一把揪過江呈簡,好像她從來沒生過這麼大的氣,從來沒突然使這麼大勁,一把就將江呈簡拽到了身前,“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頂著虛名,仗著家勢的家夥,離開了這些,身無長物!你連最基本的活下去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去侮辱別人?”
江呈簡被計扶蘇嚇了一跳,那向來溫柔的女子為了那個戲子也撒起了潑來,他連連驚叫:“爹,爹,快點把這群瘋子趕出去,把這群賤民戲子趕走!”
江太守正在尷尬,“江老先生。”有道低沉的聲音從人後傳來,眾人皆是一避,那老人就走了上來,正是顧太師,老太守嚇得幾乎跳起來,他不知道堂堂顧太師怎麼會來到了十裏湖,還一臉的陰沉,好像他殺了他兒子一般。
“顧太師。”他諾諾應了聲。
“幾個戲子死了不足為奇?”顧太師的手指點上君集,“那若是老夫的兒子死了——你拿什麼來賠!”他激怒地猛然一喝。
“撲通”一聲江呈簡嚇得跪在了地上。
顧太師咬牙,“顧君集是老夫的兒子,你兒子差一點殺了他,他是不是死不足惜?”
江太守也“咚”地跪了下來,誰也不知道,君集竟然會是顧太師的兒子,他現在不知是該給自己求饒還是替自己的兒子求饒,又或者求什麼?求大恩大德、寬宏大量放過他們?
顧太師冷著臉,瞪了他一眼,“給老夫起來,現在沒時間理你們這等事!”他“謔”地一甩袖子,“老夫的兒子要成親,今夜、現在、馬上——”
老人說著,微寒的眼神望向了君集,那個人混混亂亂,隻是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好像唇角有些笑意,隻是這一次並不是得意得好似聽到對方妥協了的勝利的笑意,而是安寧的,像是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的溫馨的笑。顧太師被這一笑恍了神,心裏不知頓時流過了什麼竟然讓他有些衝動要落下眼淚的暖意——他跟他計較了這麼多年,對峙了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漂亮的兒子對自己露出安心的、感激的笑——他很想、很想就這麼一直保持下去,一直一直讓他對自己有著從前最貼心的最美好的感情。
那些逼迫,那些不堪,到頭來為難的——隻是自己,究竟是誰把誰逼到了絕路不給回頭,君集和自己那麼像,不想認輸,不敢認輸,害怕認輸後再次被顛覆和傷害,其實那個不叫妥協,那隻是最真實的性情。
君集是他的兒子,就好像顏希說著的——喜歡他,就應該要寵他疼他。
顧太師使勁地眨了下眼不讓眼淚掉下來,偏過頭朝著一房間呆愣的人叫了起來:“還不快去準備!”
於是,那個晚上,顏希抱著君集成親了,刺眼的紅色,是喜氣也是血漬。
是希望,也是堅決的到了死也不肯放手的願望!
君集回想起那個晚上還是有些觸目驚心,自己的傷拖延了治療,在床上躺了整整四個月,顧太師第二天就離開了十裏湖,他的病好了還留在十裏湖繼續他的戲,他這麼想著的時候,戲也唱完了,他從後台下來,衣袂飄飄,突然有個小丫頭攔到了他身前。
“君集,”那個小丫頭是十裏城明公子的妹妹,她跑得臉色通紅,這讓他想起初見顏希時的樣子,“君集”她呆呆看著君集,君集很漂亮,她隻是很喜歡君集,“這個送給你!”她遞上一隻錦盒,以前也有很多人送給君集東西。
君集看著這隻盒子,微微退了一步,就好像華麗的蝴蝶,他還在笑卻不伸手去接。
“君集,不要嗎?”明玥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他的說辭和以前一樣沒有變,隻是現在的他再也不接受別人送的東西,不管什麼,因為他不需要,就好像曾經說的——君集不靠那些活著。
君集搖搖頭,將她的手推了回去,順著將她轉了個身,輕輕道:“明玥快些回家,否則你哥哥會擔心的,你也不想君集被你哥哥罵吧”他偷偷笑了一下。
“啊,”那小丫頭叫了一聲,“真的會害君集被罵嗎?”她疑惑。
“真的,”君集嘿嘿笑起,推了她一下,“君集喜歡明玥,君集還喜歡很多的人隻是,”他頓了頓,說著話的時候就好像有幽幽的清香,如夜蓮,“更喜歡顏希。”
明玥也笑了起來,君集還是喜歡她們的,隻是更喜歡顏希。她見過顏希,那個小姑娘天天坐在那裏呆呆地看君集唱戲,偶爾還會衝到台下叫他的名字,她聽說過那個晚上的事,漫天的大火,誰在牆外哭得如癲如狂,誰在牆內唱著不複再歸——君集的感情沒有變過,隻是心裏,隻有顏希。
明玥其實不覺得傷心,因為十裏湖有好多好多的人喜歡君集,不管他怎麼樣,她們都喜歡他,因為君集啊,是十裏城獨一無二的極致。
明玥輕輕應了聲,“明玥也喜歡君集,我明天還來看君集唱戲,好不好?”她們的喜歡隻是喜歡,而君集的喜歡早就越了生死,所以爭什麼搶什麼,早就沒有意義,君集不是不屬於誰,他隻是不屬於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