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集不知道顏希所謂的辦法是什麼,以現在的火勢要從前門和側門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鬱孤台的後院沒有後門,他們等於是被困在了院子裏,又不會飛簷走壁,難道還能鑽地出去不成?
不過顏希這個家夥不總是對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研究得透徹嗎?
所以當君集看到顏希所謂的辦法的時候,真的哭笑不得。
“喀——”顏希搬開牆角的幾塊石頭和木板,樹後竟然出現一個小洞,君集愣了下——他不知道鬱孤台的後院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個洞,還被遮掩得這麼好,又隻有顏希知道。
“顏希這個洞,是你挖的嗎?”他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問出來的。
“唔”顏希脖子縮了下,眼珠子轉轉,趕緊扯開話題,“現在別討論這個嘛,火都燒到屁股了,我們先出去好不好?”
還沒等君集點頭,一根小樹枝被燒斷了掉落下來,正落在君集身邊,君集跳了起來推了把顏希,“你先出去!”
顏希張了張口,君集一把堵住她,低低道:“你先出去,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顏希,我不能丟下你,你先出去,君集就會跟上。”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於是搶先了,微微一笑,他害怕,怕極了,害怕顏希會像枯井裏那回,她故意推他下去,自己卻去麵對生死。
顏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咬咬唇,“好,”她蹲下身子,開始鑽出那個小洞,洞不大,還是得一點點挪出去,她才鑽出去半個身子,又不放心地喊了一聲:“君集要快點出來!”
“嗯”他在裏麵輕輕應,那聲音好像會被濃煙和大火吞噬。
“君集,快些——”顏希鑽了出去,伸進來一隻手朝他示意,君集也蹲了下來,這是他第二次鑽洞,第一次也是顏希帶他鑽的,好像自從遇見這個丫頭開始,他的生活總有點不尋常的事發生,但是不論發生什麼,又每次都是這個丫頭陪在身邊。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心裏還有些暖暖的,突然“砰”一聲,背上被重重地砸中了什麼東西,又痛又燙,君集“撲通”跌倒在地上,嗓子裏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有些腥味彌漫,背後的神經痛入了骨髓一般,他頓時有些不能動彈——那是一截碗口大的樹枝,整枝砸了下來,正砸在君集的背上,他的胸口一悶,唇角吐出了半點血絲,那樹枝還壓著他——
傷到了筋骨,他本不是練武之人,隻是個纖細無雙的戲子,怎麼受得了如此重創,他輕咳了聲,心裏竟然有些慶幸——顏希先一步出去,否則重傷的必定是顏希。
顏希在外麵聽到了聲音,嚇了一跳,“君集君集!你有沒有事?!”她大喊起來,君集沒有聲響,她伸進去的手胡亂地揮著,想要觸到君集的衣服,可是什麼也沒有,她驚恐極了,“君集,你——你說話——裏麵怎麼了?你——不要嚇我!”
君集看見她的手在自己跟前,他想爬過去,可是身子一動整個胸口就針刺一般疼痛,他爬不起來,他受不起那些痛楚,掙紮得再多也隻是移動了幾寸。
顏希趴在地上哭叫起來:“君集你是不是受傷了,我——我進來,你別動,我馬上進來!”那瞬,她的手被君集勾住了,他纖細的手指勾住了她的中指,隔著那堵牆,他輕輕道了聲:“我沒事,我馬上就出來,好不好,你乖乖在那等我”他說著伸手在自己的衣服裏掏了掏,不知掏出了什麼東西塞到顏希手裏,“你幫君集保管一下,等君集出來了,還給君集,好不好?”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似的,劇烈地喘息了起來,隻是嗓子裏的腥味越來越濃。
顏希一聽到他說話,微微安心了些許,感覺到手中是很輕便的東西,她不知是什麼,就抽回了手——
火光映徹下那半截枯萎的柳枝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心頭頓時漏跳了一拍,那瞬“喀”的一聲,洞口被君集抽出的木板堵上了。
顏希甚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手中是那年十裏湖邊送給他的柳枝,那時她說:君集很漂亮,就好像楊柳啊。他收過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可唯獨留下的還是那截一文不值的楊柳,年複一年,珍藏不休,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竟然將這段柳枝藏了這麼久,日日帶在身邊,她以為他早該丟掉了的。
所以,今日,是什麼?物歸原主?
君集不想出來了?他堵住了洞口,他也不讓她進去救她了?他是——故意的,故意騙她抽回手,故意堵住了洞口。
顏希尖叫起來:“君集,你快把它打開!你會死的會死的!”她發瘋一樣叫嚷起來,怎麼也推不開那塊木板,“我求求你,打開打開打開,打開好不好!?”她叫得聲嘶力竭,叫著叫著還抓起身邊的石頭拚命地砸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砸那堵牆還是在砸那塊木板,她現在腦中一片混亂。
君集靠著牆堵著那塊木板,胸前有血,背後也有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顏希身上沾到的,衣衫被燒得有些破敗,他剛才拚命爬靠到牆邊就再也動不了了,胸口痛得好像被紮了箭,他知道是自己的骨頭傷了,許是被那樹枝砸斷的,他爬不出去了,爬不出去顏希一定要進來救他,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顏希還在外麵尖叫,他聽得一清二楚,連呼吸都帶了沉痛,“顏希顏希”他不知道她究竟聽得到多少,“顏希,我本來想著,如果這一次可以出去,我不做你師爹——我想娶你,我是認真的”他閉上了眼睛,嗓子裏幹澀起來,“我是真的想娶你”雖然君集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但是——是認真的喜歡你。
“歲歲別離,生死難知,從此一去,不複再歸,不複再歸,不複再歸一步一遠兮,折盡門前柳,惹飛絮,隻係春風不係情,無語當告誰,隻有年年歸雁,寄我相思入夢中”他輕輕地哼了起來,“隻有年年歸雁,寄我相思入夢中”
顏希一聽到他唱曲,叫得更厲害了,隻有一聲聲的君集,混合著不停頓的不複再歸,不複再歸,不複再歸
君集君集,不複再歸——
顏希從嘶喊變成了抽泣,手是剛才捶打蠻挖時流出的血,眼睛也模糊了起來,看不到啊,什麼也看不到,耳邊隻有君集的曲子從此一去,不複再歸。不要!不要!不要!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隻有心底還在如瘋如狂地叫著,那些聲音隻有自己聽得到,就好像心裏滴下來的血,隻有自己感受得到!君集不能死、不能死
不遠處有影影綽綽的燈火亮了過來。
“顏希!”計扶蘇首先看見她,一群人衝了過來,“君集呢?君集人在哪裏?”他們是聽見叫喊聲過來看的,她四下裏望不到君集的人。
顏希恍亂的神誌似乎被這一聲給驚起,“君集——君集”她錯亂的焦點回到了計扶蘇的臉上,又尖叫一聲,“他還在裏麵,他還在裏麵,就在這堵牆裏,快救救他——他會死的,會被燒死的,他受傷了他不要我進去救他,他、他、他自己把洞口堵上了”顏希驚慌失措,有些語無倫次。
還在裏麵?
顧太師臉色慘白還未說話,倒是顧秋賦搶先翻牆躍進了火場,如果就在牆的那邊,顧秋賦自然有能力帶他出來,隻一下他就抱著一個人好像流星一樣劃破了天際。
才一落地,眾人皆是大驚,君集滿身的血,顏希“啊”的一聲淒厲的慘呼,像瘋子一樣爬起來就撲向了君集,她一把推開了顧秋賦,把君集抱在懷裏。
君集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是他還沒昏過去,甚至意識還很清晰,他知道是誰救了他,是誰抱著他。
“君集君集”顏希閉上了眼睛,她幾乎不敢看他滿身的血,而她自己的身上手上也都是血,她用帶血的手去捧他的臉,“君集以後不要再發瘋了,也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他嚇壞她了,“就算是為了顏希,君集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她的聲音在顫,身體也在顫,眼睛緩緩地睜了開來,於是君集看到了顏希的眼睛裏有些光澤凝結了起來,終於變成了一顆眼淚掉了下來,落在了君集的臉上——他是真的把她嚇壞了。
君集點點頭,顏希也不等君集回答,挨靠上去輕輕在他的額頭吻了一下,就好像在寵溺一個孩子,她想要他乖乖的聽話。
周圍似乎安靜了下來,這一個擁抱,這一個吻並不顯得纏綿悱惻,反而在烈火瀲灩下有些決絕詭豔,好像是經過了很多很多的事,有生有死,有分離,有重逢,而在這一刻,終於等到了在一起——真的想要好好地在一起。
這個擁抱無法讓人不安靜,不注目。
君集微微喘息口氣,側過臉,他低低道:“我要娶顏希。”他看著顧太師陰晴不定的臉色。
眾人輕呼,一個剛剛從死亡邊緣撿回條命的人,滿身的血,臉色慘白著,竟然開口第一句是成親。
“你這是在求我嗎?”顧太師低沉著聲音。
君集眉眼一垂,他艱澀地張口:“不,不是求你”他頓了頓,“我隻是告訴你,我要娶顏希,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是要娶她的”他開始喘息起來,“我——我說過,這一次能活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娶她立刻,現在,馬上”他不知咽了些什麼下去嗓子,聲音有些模糊。
顧太師還是陰森森地盯著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側身看了眼顏希,“你要嫁他?”他微微仰頭,有些傲慢。
顏希沒有看顧太師,她隻看著君集,抱著他什麼也不想動,她的聲音也柔柔的,就好像在哄孩子:“君集不做師爹了,君集想娶顏希,顏希就嫁給君集,好不好?”她看的問的都是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