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衣淚潛生竹枝曲(1 / 3)

朱砂頭牌的身份使她擁有一些選擇客人的權利,她通常更喜歡選擇軍人。她對外解釋的理由是仰慕軍人保家衛國的勇敢豪氣,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想通過他們觸摸雲渡生命的軌跡。

對於將士而言,青樓女子或是對他們放蕩調笑謀他們袋中錢財,或是對他們不冷不熱嫌他們粗魯無趣。像朱砂一樣對他們不卑不亢、禮遇尊重的可謂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她手下的鏗鏘之音能激起他們胸中豪情,平和之音能化去他們心中戾氣。因此軍人也多願與朱砂深談。

從他們的話中朱砂了解到有些心情是軍人共有的,士卒將軍概莫能外。當他們第一次殺人時都會顫抖恐懼;當他們的手被鮮血染紅時會覺得罪惡羞恥;當他們聽到敵人臨死的哀嚎後晚上會做噩夢;當他們身處刀光劍影中時會恐懼下一秒自己就身首異處。

那麼雲渡呢?為什麼他每回換防或者凱旋回來後看起來都像個花簇雕鞍春遊貴的公子一樣雲淡風輕呢?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恐懼感罪惡感藏起來?他是想保護她的純真怕她為他擔心嗎?想到這裏朱砂幾乎開始恨雲渡和曾經的自己。那個在她麵前永遠微笑的男人不明白不能和丈夫一起承擔生命的苦澀是身為妻子的恥辱。

而曾經的自己為什麼沒有看穿那個男人偽裝下的傷痛?那時的自己一天到晚在忙什麼?

對了,自己在忙著纏著雲渡問他為什麼喜歡自己。雲渡是誰?他是晴國少女的閨望,他是邊境的鐵壁,他是俊挺勁健的良人。而自己隻是個姿色清秀,除了琴藝外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技能的丫頭。雲渡怎麼就認定了她?雲渡堅定的愛憐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因為你很好很好……”雲渡這樣笨拙地回答。

她深愛這份笨拙。

那時的她還在忙著把自己新學會的曲子彈給雲渡,他最喜歡的莫過於給他彈金戈鐵馬的《滿江紅》,似乎這樣就可以更靠近他,雲渡總是清雋如月地笑著,不露一絲鋒芒。

現在的朱砂回望那段時光,才依稀明了雲渡的心情。詠凝這個連殺雞殺鴨都沒見過的大小姐又哪裏能彈殺伐之音,想必這種“為奏新曲強催琴”的做法引他發笑了。但這份純真也正是靠他在前線浴血奮戰才得以保全下來的,所以他笑得眉梢眼角都透著喜意。

隻是相聚的日子畢竟不多,晴國需要他去震懾邊境那些盯著晴國肥沃廣袤土地眼放綠光的狼崽子,一年隻有十幾天的團聚後便是長久的別離。

那些等待的日子裏她也並非沒有寂寞委屈,也曾獨上高樓,也曾夢啼妝淚,但更多的是驕傲。

當朝中大臣多忙於勾心鬥角,耽於荒淫享樂時,她的男人領著一群健兒站成了一道銅牆鐵壁。他受得住風刀霜劍,他穿得過刀光劍影,他使得動剽悍男兒,他耐得了傷疤疼痛。她的男人“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猿猴,勇剽若豹螭”,他保全了千家萬戶的搗衣聲,他留存了大街小巷的叫賣聲。

上可無愧於君,下可無愧於民,她為她的男人驕傲。

他而從未負她。當一個男人在邊關月月不忘給你寫信,信中會夾著今冬開放的第一梅,會欣喜地給你描述邊關大雪的壯麗,會頻頻提醒你練琴時切莫傷到手指,那還有什麼可求的?

她漸漸明白了,樂短離別長,本就是人生的底色。但是,在那綿延不絕的時間深處,在那遼闊廣袤的空間一角,還有那麼一個肯讓你等、能讓你等、值得你等的人存在本就是幸福的一種姿態。

晴江裏的水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她窗下,它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楚江,晴江楚江本是一條江,隻是現在江頭與她共飲一江水的良人卻再也不在了……

想到這裏一時心中大慟,手中琴音轉為淒厲,手指被琴弦劃出道道傷口。最高音處,琴弦眼看就要斷了。

朱砂忽感有一雙手附上她的手,帶著她一分分將琴勢緩了下來。她眼睛直愣迷茫地看向身前的那個人,劈頭蓋臉的怒吼已傾斜了下來:“你瘋了嗎?心緒難平氣血躁動時操琴本是樂者大忌,你忘了嗎?還是我想錯了,琴對於你來說隻是發泄悲憤的一個玩意兒?上朝琴之聖手劍關是怎麼死的?驚聞摯友死訊,撫琴默哀,落入音障,吐血三升而亡。你想步他後塵嗎?想不開也別糟蹋了這把好琴。”

朱砂迷茫的眼神轉為清澈,回憶剛才她明知不好卻無法停手的感覺,她大概真入了音障。而那個仍抓住她手的男人,此時站得筆直,一臉驚怒,一身凜冽的氣勢,眼睛裏卻滿是後怕。

朱砂低低呻吟了一聲,怎麼會是他——晏宵征,好像所有和他沾上邊的事都會向失控的方向發展。

“女兒啊,天大的麵子啊,靖王親自來請你去他府上彈琴呢”梓娘這是走了進房間。看到這個場麵一時愣住,半晌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號聲:“你個小浪蹄子,你這手怎麼回事?這吃飯的家夥傷了可怎麼辦?你還要媽媽這隔雲樓開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