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聖母瑪利亞(1 / 3)

後悔了!

在參加火曦相親見麵會的第三天,度一舟就後悔了。穿著名貴的西裝,端著酒穿梭於上流社會的隊伍裏,他覺得自己比白癡聰明不了多少。

要不是火曦死拉硬拽,他說什麼也不會出入這種場所,他情願窩在醫務室裏看書喝茶,也不願麵對這種被輝煌的燈火渲染出來的絢麗世界。

火曦正掛著董事長的高貴表情與一幫商人政客寒暄呢!從來不知道她那種古怪的脾氣竟然能夠融入到被虛偽營造的世界裏,是他低估了她,還是他從未真正走入她的世界?

腦子有點兒亂,這地方不需要他,也沒有他存在的必要。他還是找個地方透透氣吧!噴泉池邊似乎就很不錯嘛!站在噴泉的一隅,度一舟無意識地環視四周。有張熟悉的麵孔映在他的腦海中,那不是幸之霧嘛!她也來參加這種無聊的酒會,這樣說來卓遠之也在這裏嘍!

他剛想上前打招呼,卻見之霧走向另一個人。

“陸醫生,好久不見。”

“幸小姐?你也在這裏?”

之霧微笑著頷首,算是回答。在這種地方居然能遇到熟人,陸醫生顯得很激動,“怎麼樣?這一年多過得還好吧?那對兄妹該有一歲半了吧?”

這醫生說的是亦悠和優優那對小惡魔吧!度一舟與他們有著幾麵之緣,印象倒是相當深刻。那對小惡魔,磨人本事一流,想忽略都難。恐怕也就是之霧能照顧他們,換作303寢室那三個小子,不是那對小惡魔中途夭折,就是他們三個集體自殺,總之是不能共存亡的。

真不知道之霧年紀輕輕到底是怎麼做人家保姆的,換作火曦,恐怕會直接把兩個小惡魔丟進垃圾桶,等待再回收吧!

度一舟這頭暗自思索著,卻聽之霧跟陸醫生寒暄起來:“他們倆已經快一歲零三個月了,亦悠長得快些,優優比較挑食,體重偏輕,不過身體素質很好。”

“你肯定很用心地照顧著他們。”陸醫生對之霧的崇拜之情溢於言表,“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勇氣,自己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居然有那麼強烈的信心將這對龍鳳胎生下來。”

什麼?度一舟的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難道說之霧是這對小惡魔的親生母親?她不是保姆嗎?

沒有人能給度一舟肯定的答案,陸醫生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還好搶救及時,要不然孩子和你都危險了。你拚了命生下他們,我還記得那一瞬間,兩個又瘦又小的寶寶縮來縮去,你還沒看到他們,人就暈了過去。”

再次遇到陸醫生,再次麵對那段往事,之霧顯得坦然了許多,“他們能平安誕生,能健康長大是我最大的心願。現在回頭看看,我所努力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陸醫生讚賞地點了點頭,身為婦產科醫生,這些年來他見過許多驕傲的母親,之霧是其中讓他記憶最深的那一個。

因為,她是在孩子沒有父親的狀況下,冒著生命危險生下那對龍鳳胎的。那一年,她不到十八歲。

“孩子的父親……”

“陸醫生,那邊那位先生是在跟您打招呼吧!”之霧滿麵微笑將陸醫生引向另一個話題,“時間差不多了,您是不是應該回酒宴上待會兒,說不定有很多人正期盼見到您呢!”

陸醫生忽然想起了什麼,點頭稱是,“我的確該回酒宴轉轉了,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不了。”她輕搖著頭,“我待會兒就得回去了,亦悠和優優還等著我呢!您慢走!”

她的臉上蕩漾著身為人母的自豪,那種表情騙不了人,兩個小惡魔果真是她的親生子女——度一舟被怔住了,站在原地,他來不及躲避,之霧目送陸醫生遠離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度……度醫生?”

“首先,我得向你解釋。我不是故意躲在那兒偷聽你和人家說話的,我被火曦硬抓來這裏,可這種酒宴實在無聊得很,所以就出來轉轉,沒想到正碰上你和那位先生在談論孩子的事。我真的不是……”

“我明白,您什麼都不用解釋,我全都明白。”一向冷靜的度一舟居然會在她的麵前語無倫次,幸之霧微笑著幫他解決窘境,“以您的個性絕對不會躲在某處偷聽,即便聽到也會裝作不知道。因為跟您無關的事,您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聽起來,她對他的評價並不高嘛!難道在她的眼中,他就是這樣一個冷漠的人?好吧!他就做一次多嘴多舌的鸚鵡,如她希望的那樣。

“我都聽到了。”這不是一個好的開頭,但度一舟也隻能這樣說下去,“亦悠和優優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們的親生母親。這些我都知道了。”

之霧聳聳肩,不覺得這件事值得大驚小怪,“沒錯,我的確是他們的親生母親,我十八歲,也就是讀高三那一年生下了他們。我沒有複讀,直接去英國的法律預科班上了兩個月,然後考大學。應該說我非常幸運,順利地和大家同時上了大學。我既沒有放棄大學,也沒有錯過做母親的機會——你想知道的就是這些嗎?”

強悍的女生,一邊複習一邊生養孩子,居然還以優等生的身份成為交換生,回到羅蘭德學院。度一舟不得不感歎,現在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強,在很多需要勇氣、毅力和信念完成的工作中,她們的勢頭壓過眾多男人,真叫他為男性同胞害臊。

“你……你是怎麼有了亦悠和優優的?”話剛出口,度一舟就想找堵牆撞死算了。他身為成年男子,身為醫生,居然會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不是不是!我是想問你……”跟你通奸的那個男人是誰——這種話好像不應該由他問哦!他連問出口都覺得不好意思,之霧又憑什麼要回答他呢!仰頭望著黑夜裏遍布的星子,她的希望記掛在一顆顆的星上,也埋藏在她的心裏,“度醫生,你知道嗎?我啊……我是瑪利亞。”

“什麼?”什麼瑪利亞?她還有一個英文名字,叫瑪利亞嗎?聽起來非常耳熟,像菲傭的名字。

男人果然都是單細胞生物,還是讓之霧解釋給他聽吧!“天主教徒稱耶穌的母親為瑪利亞,她受聖父夢示而誕下耶穌。用現代科技解釋,就是無性繁殖。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無性生殖?好歹度一舟也是醫生,他不相信現代科技已經能將無性生殖用於生產龍鳳胎的過程中。莫非之霧是蚯蚓?雌雄同體?

他的智商在一瞬間降到零,或許他會相信的。

“既然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再追問。”這畢竟是她的私事,即便是她的老師,也沒有資格追問她的過去。更何況,他隻是校醫而已。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隻想告訴她,“好好照顧你自己,還有亦悠和優優。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就要幸福地走下去。”

從之霧認定這條路開始,她就在以她所認為最好的方式走下去,“我會的。”握住度一舟的手,她感覺很溫暖,“謝謝你,度醫生。”

麵對她的感謝,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扶扶眼鏡,他以習慣掩飾不自在。

“火曦小姐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她突然開口,叫度一舟吃了一驚。出於習慣,他慌忙解釋:“我跟火曦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我們隻是……我們還沒……總之,我們就是那種……”

“身為女騎士,也許火曦小姐很威風,她可以任意揮舞著她的馬鞭,做她的女王。但她不可能永遠活在馬背上的,你知道的。馬會累,她也同樣會累。”

堅強的女性會隱藏自己的疲憊,而隱藏這一過程本身就讓人疲憊,“即使你不會騎馬,站在賽馬場旁默默地看著她,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支持。女性有時需要的隻是一個肩膀,度醫生——我說得對嗎?”之霧將所有當說而不能說的語言都藏在了那方微笑上。

度一舟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能馴服卓遠之,又能讓宇文寺人在不知不覺中軟化固執的態度。她有一雙溫柔而堅定的眼睛,她可以像孩子一樣單純地看著你,清澈的眼神中卻有藏不住的力量。

那是人類最原始的母性力量,她牢牢地握在手中。

“度醫生……”

“嗯?”

“可以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她指的是孩子的事,“我不想在羅蘭德學院裏掀起不必要的風暴。”這是她個人的隱私,她不需要任何人來指責、評判,更不想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就是她,打不敗的幸之霧,不想打仗的幸之霧。

理解她的想法,度一舟答應了下來,“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今天見到過我嗎?絕對沒有!”

聰明的男人比較可愛!難怪像女王一樣高貴的火曦小姐會舍眾生而獨愛他。

之霧向他微微一欠身,轉身走向車庫,有人正等著她呢!

望著她輕快的背影,度一舟忽然想到了君憐伊經常揮舞著粉紅小手帕,念叨的那段主禱詞:“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凶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雙手抱懷,火曦橫著眼瞅著他。

今晚驚嚇比較多,度一舟已經不在乎再被母夜叉折騰了,“你應酬完了?”

他都不見了,她還應酬什麼?上前一步,她停在他的麵前,昂著頭瞪他,“就算你不喜歡這種場合,也不至於當著我這個老婆的麵出來泡妞吧?”

老婆?她什麼時候成為他的老婆,他怎麼不知道?

他那是什麼眼神?想找打嗎?火曦肝火旺盛,決定跟他抗掙到底,“你不把我當老婆是吧?很好,明天咱們就去登記。”

“老婆!老婆!你說你是我老婆,你就是我老婆。”好不容易讓她暫時別提結婚的事,度一舟可不想為了這種無謂的稱呼問題而把自己推進陷阱裏——就算你想當我媽,都沒問題。

誰說男人要保有尊嚴,遇到跟生死有關的話題,你還要不要保留可笑的尊嚴?

要?行,帶著你的尊嚴鑽進棺材裏去吧!身為醫務工作者,度一舟要自救。

所以——危險話題,還是盡早繞開吧!“我看你正在忙,也不好打擾你,所以一個人出來轉轉。你呢?你怎麼出來了?不談了嗎?”

火曦突然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領,她不介意將昂貴的西裝揪成破布,隻要他在她的身邊就好,“我告訴你,你不準離開我,你必須活在我的視線裏。不準離開,聽到了沒有?”

他想為她的霸道生氣,想將她的占有欲割出他的世界,想為自己的自由呐喊,想徹底從她的身邊消失,看看她暴跳如雷的模樣。

在發作之間,他憋足怒氣與她的視線相抗衡。正是這長長的對峙,讓之霧剛剛那席話在他的胸口中發酵起來,他的怒火被那些發酵劑一點一滴地吞吃掉了。

伸出手,他握住她的雙臂,“你害怕是不是?你害怕自己無法帶著火氏企業更上一層台階,你明明不喜歡跟那些人打交道,卻還是要逼著自己去應酬。你已經無法像在羅蘭德學院那會兒,任意妄為做著所有你想做的事,拒絕一切你不願意妥協的事。現在的你背負著火氏企業,背負著千萬員工的生計。你不能再那麼任性了,這讓你覺得很難過。你希望我陪在你身邊,對嗎?”

她帶他來這場酒宴不是為了讓他適應她的生活,而是她無法適應現在的生活,她要他陪她一同走過——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他差點兒就誤解了。

擁抱她,他要用如此真切的身體接觸告訴她,他就在她的身邊,無論她是火曦小姐,還是火氏企業的董事長,他都在她的身邊。

即使不做她的丈夫,他依然願意陪她一起走過這段上坡路,是因為愛吧!他還沒弄清楚,若有一天他明白了心底對她的感情,他願意選擇做她的老公或是其他。

沉醉在他的懷抱裏,火曦告訴自己:就這麼一刻,就放鬆這一刻。

“成長很累吧?”度一舟蹭著她鬢角的發,那上麵有她獨特的味道,他喜歡,“雖然很累,卻還是要成長。你拒絕不了,因為你是火曦。”

她何其榮幸能遇到一個懂她的男人,他看懂了她的人性,他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她。

好可怕啊!這世間怎麼會有另外一個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這種熟悉叫人害怕。

火曦惡狠狠地推開他,丟出一句:“我又沒允許你抱我。”

難纏的女人!度一舟放開雙臂,他自覺地不理她,這總行了吧?

“不行!”當然不行,火曦有另一句話等著他呢!“誰允許你鬆開手的?繼續抱!”

度一舟非常想口吐白沫,暈倒過去。天殺的,這女人絕對是妖精投胎。

抱就抱吧!如此完美的曲線抱在懷裏,他也不吃虧,觸感還是蠻好的。身體交錯的一瞬間,一道非同尋常的亮光此起彼伏,與此同時,度一舟察覺到不遠處有道非同尋常的視線正穿梭在他們周邊。

是誰?是誰在跟蹤他們?

梅忍禮快瘋了,為什麼她永遠不聽人勸呢?

“柯柯,我覺得跟蹤這種行為非常不光彩。你能不能停止?”

會聽他勸,她就不再是記者團團長柯柯。搶在放暑假之間,校報一定要報道出一些讓人眼球爆裂的消息。比如,火曦小姐跟度一舟校醫的戀愛;再比如,優等生幸之霧竟然是一對龍鳳胎的母親。

搖晃著手裏的相機,柯柯不無得意,“原本隻是想跟蹤度醫生,搶占一些他跟火曦小姐甜蜜愛情的生活照。沒想到無心插柳,竟然挖出了幸之霧的獨家秘聞。這件事絕對能讓整個羅蘭德學院為之轟動,你就瞧好吧!”

他不想瞧好,這件事一旦報道出來,也不會是好事。梅忍禮深鎖的眉頭,就快打出死結來了,“柯柯,我們有那麼多消息,為什麼一定要拿幸之霧這件事做文章呢?”

“因為這是獨家,這是秘聞,因為它能帶來轟動效應。”柯柯對梅忍禮的記者精神保持懷疑,“你到底是怎麼混進記者隊伍的?你到底是不是新聞係的學生?居然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我要是你,早就轉係去念公益事業了。”

跟不擇手段,搶占秘聞的她相比,他的確不太像記者,但他活在他的原則世界裏,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是之霧的隱私,你就不要將它曝光了。”

“這是新聞,獨家新聞,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浪費。”收好相機,柯柯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她不僅要曝露幸之霧的隱私,還要將隱私背後的秘密挖掘出來。連新聞標題都想好了——就叫《尋人啟示》,附標題“尋找與未婚媽媽幸之霧一起創造生命奇跡的男人”。

看她興致昂然的模樣,梅忍禮知道說服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如此,他也要試著勸說她打消這個主意,新聞不是以揭露他人隱私,傷害對方為目的的。更何況,“我以為你和幸之霧是朋友。”

“再好的朋友在新聞麵前都是平等的。”說白了,隻要能挖到讓她心動的新聞,她可以六親不認,“你說,那個男人會不會就在羅蘭德學院,就在我們的身邊?”

他不關心誰是孩子的父親,誰是傷害之霧的人,他隻關心柯柯,她是否正一步步遠離記者的道路,“柯柯,有很多新聞比他人隱私更值得我們去挖掘,隻要我們用心留意一定會找到的。我陪你去找啊!多苦多累我都陪著你,但揭露他人隱私這種事還是算了吧!”會遭報應的。

她不信報應,隻信自己的能力。確認了方向,就要堅決走下去,“我不僅要將這則消息報道出來,我還要將那個男人找出來。我要校報真正做到報料,我要讓所有的人都關注每日校報,我要做最優秀的記者。”

她的神經中樞處於極度亢奮中,梅忍禮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沒用,他隻能期待柯柯一夜醒來會覺得這則消息尚需確認,暫時不能報道。

沒有一夜醒來,因為這一夜柯柯根本沒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