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堡是天下第一,巍然。五十年來,精確點,可以從天機堡第一任主人斐音算起,已經巍然不動六十七年了,尤其近五十年堡內英雄輩出,俱是他們那一個時代的風雲。如此天機堡,即使隻餘孤兒寡婦,也叫人莫敢輕視,何況還有一個薑安在?
“公子的天機無極手,練到多少式了?”馬道上,幾騎並行,有一人的馬並非最前,卻隱然是眾人之冠。五年,薑安的容顏未改,依然是穩然正肅的麵孔,鬢邊的白發,卻多了不少。
“第十六式,璿璣。”薑安身邊一位略施脂粉的女子回答,她本來容顏甚美,眉間頗有淩厲之色,隻可惜目帶愁容,不免多了許多黯然傷神之感。
薑安眉心微微一蹙,“太慢了。”
有一騎落後他們兩個半個馬身,趕了上來,“師爺,止處年紀還小,咱們不能操之過急,慢慢來,等他再長大一點,也許就會好起來了。”那是位風姿綽約的白衣女子,年紀比前一位略略大一些,不及她俏麗,卻比她宛然有貴氣。這兩位都是斐處塵的夫人,前麵那位是當年和斐處塵仗劍江湖,縱橫天下的“照水劍”袁映,而那位白衣女子卻是斐處塵的原配妻子,原是官宦之後,隱去姓氏,就叫做槐煙。斐處塵本自風流,若不是早早死去,不知道要惹多少風流債,袁映和槐煙原有心結,但人既已死,共同調養止處這個孩子,卻是相處得頗為融洽。
“止處的根骨不好,再怎麼教,也不可能成為一流高手。”袁映臉色有點鄙夷,“他沒有處塵的天賦,性子又軟弱,言大夫說了他稟賦不好,和她……她一模一樣,師爺你想要他成為天下第一高手,除非你有辦法找到絕世靈藥或者絕代高手給他改變根骨,否則,逼死他,也是個二流角色。”她的眸色冷冷的,微略掠了一下鬢邊的頭發,“天機堡出身,這樣的武功,不如不練,這樣的孩子,不如不生。”
“薑師爺總會有辦法的。”槐煙安靜的聲音在後響起,“止處年紀還小,妹子莫逼急了他,他又被你嚇壞了跑上我那裏哭,我可真拿這孩子沒轍。”她微微搖頭,“這孩子沒風骨,越是逼急,越不出勇氣,隻有越逼膽子越小,越軟弱而已。”
“那還不是她的功勞?”袁映冷哼了一聲,“我就不信師爺會有什麼辦法,把這又沒種又沒膽的孩子,變成絕世高手。天機堡多少家傳武學,到了這孩子手上,全部變了和釣魚的竿子、掃地的掃帚一樣,比劃出去全沒譜。若是我生的孩子……”
薑安似乎沒在聽,他突然勒住了馬,往路邊看去。
這是通向天機堡的馬道,到此,已經轉入了一條略小的草徑。草徑邊有個水塘,水塘邊一棵老柳,絲絲絛絛,頗有滿頭風韻舞婆娑的味道,老來風騷。幾個孩子在樹下玩耍,打著水瓢兒。
幾個小乞丐。
袁映隨著薑安的目光看過去,也跟著定住了目光,一群五六歲的孩子,有一個倒吊在樹上,晃啊晃的,剩下的四個蹲在岸邊打水瓢,“嘩”的一聲笑,四塊石片出手,居然其中有一片“噗噗噗”飄出去了十丈之遠。
天機堡的人群都跟著薑安停下來,沉默了一陣子,薑安緩緩地開口:“大夫人,你覺得如何?”
槐煙瞧了那幾個孩子一眼,“我不懂武功,但看這幾個孩子眉目清明,不若止處懦弱。”她纖指遙遙一點,“那個孩子,眉目靈秀,應是可造之才。”
“夫人眼光了得,老爺在世的時候,就經常誇讚夫人的眼光。”薑安淡淡地道,“那孩子和公子年紀相仿,又是乞丐,看來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槐煙淡淡一笑。
袁映卻聽得不解,“大姐,你和師爺……”
槐煙打斷她,微微勒馬,讓馬走上一個適當的位置,可以遠遠地看見那邊的柳樹。她白衣委馬,眉發安然,“有一種人,叫做替身。”她淡雅的臉龐在夕陽下籠著一層光暈,望之如靜海觀音,卻聽她說,“止處是成不了大器的,為了天機堡,他不能沒有替身。”換了一口氣,槐煙淡淡地說,“妹子武功了得,這些孩子能讓你駐足凝視,可見確有幾人骨骼不凡,是練武奇才,若是毀了容貌好好調教,止處要重振處塵的威名,也不是斷沒可能的事。”
袁映這下明白,輕輕哼了一聲:“一副白衣觀音的模樣,大姐,你狠起來,與薑師爺不承多讓。為了處塵,你真什麼都敢做,連這造孽的事……”她突然笑了起來,“都定得下心說得出口,妹子真是小覷了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