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銀杏下的幽靈(上)(1 / 3)

記憶中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頭到尾都是那麼淡泊。

懂事起,看見那個人能夠奇妙地將水變成冰再變回水,神奇得如同漫畫裏的魔術師。

“我要學,我也要學!”他拽著那個人的衣擺嚷嚷。

那個人亦對他淡淡地微笑著,“哦,你確定嗎?”

“嗯!”身高不足他腰際的小孩用力地點著頭。

那個人的笑容深了一些,“好,我教你。不過,很艱苦,還是要學嗎?”

“要!”答得異常響亮的小屁孩,完全沒意識到以後自己所陷入的是怎樣一種水深火熱的狀況,等到明白過來,卻是已經逃也逃不掉了。

怎麼會這樣,那個人的微笑明明比月光還要皎潔,如今回想起來卻隻剩毛骨悚然……

啦滴滴滴滴,啦滴滴滴滴,啦滴滴滴滴——

鬧鍾的聲音啊。厲冰彥迷迷糊糊地想,正欲伸手去按,突然又猛地縮了回來。

他想起了自己的某一次賴床——

當鬧鍾連續作響而他打算按掉繼續睡時,根本沒料到鬧鍾的按鈕上粘了一顆大圖釘,結果慘烈地嚎叫一聲跳了起來。

至於那顆大圖釘,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他們的老師阻止他們賴床的方法總是千變萬化,一次也不會重複。

隻要賴床,哪怕僅僅懷有一顆賴床的心……立刻現世報。

有時候真懷疑那個人哪能神機妙算到如此地步?

從噩夢般的回憶中完全清醒過來的厲冰彥小心翼翼地按掉了鬧鍾。雖然現在已經不會再出現粘在按鈕上的圖釘,床上定時爆炸的鞭炮……可是他賴床的習慣早已經徹底戒掉了。

“我怎麼會夢見老師……難道我開始想他了?”

厲冰彥脫掉睡衣,把嶄新的校服從衣櫃裏取出來,然後向浴室走去。

清晨一遍冷水澡是厲冰彥從小養成的習慣。

據說由於意外,他母親在外出返家的路上就生下了厲冰彥,而當時正好遇上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母子倆被困在一間四麵通風的氈房裏,直到一天後才被過路的人發現並送進了醫院。奇跡般地母子倆都平安脫險,隻不過從那以後,厲冰彥的體溫卻比同齡的孩子都低很多,就好像是受了那場暴風雪影響似的。這樣特殊的體質,導致厲冰彥完全不怕冷,在冬天就算溫度降到零下,他也隻穿一件很薄的衣服就足夠了。

如果沒遇到老師,估計他也就是個對自己完全懷有不解的普通人罷了,而那些沉睡在身體裏的潛能,永遠也不會蘇醒。

他張開五指,蓮蓬頭噴出的水流打在手掌上,可等水流再飛濺出去時卻已經變成了一顆顆晶瑩的冰珠。

不過這些能力,隨他們的誓言一起,永遠都不能暴露在世人麵前。老師的理由是——不管什麼樣的超能力,都沒有資格去破壞自然本有的平衡。超能力隻是借於自然,最終是要還於自然的。如果這其中一個環節出了紕漏,報應就會降臨。

厲冰彥係上校服領帶,穿上外套,下樓。

進學校以前,他一直和老師生活在一起,不管是理論上的課程,還是腿腳上的功夫,以及其他事情,都是老師教會他的。換言之,在來市立第一高之前,他根本沒正式上過一天的學。

學校生活會是什麼樣的呢?厲冰彥沒有做任何設想,因為他並不感興趣。

市立第一高的入學資格是母親的新男朋友,也就是他未來的繼父辦妥的。他本不想去,但連老師也認為他應該感受一下學校的群體生活,才說得他勉強同意。沒有想到的是師兄艾柏竟然也一起進校——艾柏是那種見到課本就會昏過去的人,小時候逃幼稚園的學、打架、罵街無所不能,如果不是遇到老師的話,他現今絕對已經成長為一個出類拔萃的小混混了。

不過,厲冰彥發覺自己忽略了艾柏有一個名流爺爺的家庭背景,可大家一起光屁股長大,誰去在乎對方的家人是幹什麼的呀。

啃著自製三明治,他出門上學。母親離家前請了鍾點工人為他做飯洗衣,不過這些事情,他更習慣自己做,原因無它,跟老師住一起時天天都過這樣的日子。老師本人是從來不做家務的,艾柏更不行——即使他肯做,然而以這個人天生具有的強大破壞力來看,什麼東西到他手裏一定不會完好,所以,厲冰彥放棄了為自己爭取自由的機會。

厲冰彥在校門口,正好碰上衣衫不整的艾柏被學校門口負責禮儀打分的女生攔了外麵。

“我明明穿著衣服,為什麼不讓我進?”

“你那能叫衣服嗎?領帶呢?校徽呢?扣子怎麼不對稱地扣好?”

正說話的那個女孩眉頭皺得像過期海蜇皮一樣。厲冰彥吃吃地笑著經過艾柏身邊,“我先進去了,拜拜!”

“我校徽忘帶了——喂,冰彥,給我站住!”艾柏上躥下跳地揮手,“校徽借一下!”

厲冰彥把校徽取下來放進口袋,“有本事就來拿吧。”說完,他幸災樂禍地轉身就走。

“豈有此理!”艾柏抬起腿打算蠻衝,那女孩死死地瞪著他,手中的筆作勢要往記錄本上落下。

“算了,讓他進去吧,沒有校徽光看校服也知道是我們學校的啊。”對麵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頭一偏,示意艾柏進去。

“對啊,我明明就是裏麵的學生,為什麼不放我進去?”艾柏踏進大門內,朝馬尾辮女生致謝,“多謝多謝,你是哪個班的?”

“三班。”馬尾辮女生笑了笑,“你叫艾柏,對吧?和剛才那位一起,現在是全校知名度最高的新生呢。”

“對了,厲!冰!彥——你小子給我站住!”艾柏拔腿追去。

兩個女生盯著他的背影,歎氣。

“艾副市長的孫子,怎麼會這麼邋遢啊?”女生那張像海蜇皮的臉又恢複了平滑如豆腐的狀態。馬尾辮笑嘻嘻地說:“不過這麼看起來還是挺帥的,這就是底子好吧。”

“怎麼會,我覺得厲冰彥比他好多了!他那股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冷冷氣質,像貴公子一樣,太高傲了……”女生陶醉了一秒,“就是不知道他是屬於成績特別好呢,還是後台特別硬呢——最好是後者。”

正發花癡,一輛銀灰色跑車在校門口停下,混血的美少年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來,朝裏麵擺手,“嫂子再見。”

兩個女孩兒都不約而同地眨巴起眼睛來。

“不要說了,這個才是極品!”

“再大一些絕對會被星探發掘去拍廣告。”

“不,我覺得他是那種長不大的美少年,多水的一張娃娃臉啊。”

宋自樂走到校門口忽然想起來,“哦呀,我忘了戴校徽!嫂子!嫂子——”可惜銀灰跑車已經遠去了。

“沒關係的,進去吧!”女孩兒們繼續不約而同地打招呼。

“你們真是好人!”宋自樂用力地擦了一下幹爽的眼眶,“美女,拜拜!”

“哇……”一想到有了這樣三個極品做學弟,女孩子們的心活了起來。

“你太不夠意思了,我要和你決鬥!”艾柏望見厲冰彥的背影,遠遠的就是一招背後偷襲。

厲冰彥用書包打掉艾柏從花壇裏撿來的土塊,繼續啃三明治,“奉陪!”

艾柏已經擺開架勢,突然又猶豫起來,縮頭縮腦地望了望四周。

厲冰彥明白他的心情。老師說過,如果師兄弟之間私鬥就不給他們好果子吃。看來就像自己戒掉賴床的習慣一樣,艾柏對私鬥這回事也很有心理陰影。

盡管他們都明白老師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厲冰彥突然對艾柏起了英雄惜英雄之意,能在那樣的老師手下活到今天,不容易啊!他把剩下的三明治遞過去,“講和。”

“和就和!”艾柏十分讚同,接過來就是一大口,幾乎把半個三明治全滅,“還有嗎?”

“你這衰仔——”厲冰彥無語問蒼天,不過市立第一高似乎有餐廳供應早餐,因為校規明文規定:從二年級起所有的學生都要實行住宿製封閉管理。

兩頭家夥在餐廳買了一堆麵包、三明治、餐糕、雞茸粥……數量多到連賣東西的師傅都目瞪口呆的程度。因為時間來不及的關係,兩人在第一遍預習鈴中懷裏抱得滿滿地往教室趕,成為學校上課前的一道奇景。

老師還沒有來,兩個人就在教室裏明目張膽地吃早餐。

鈴聲響第二遍時,教室門開了,艾柏一邊把夾肉三明治往嘴裏整個兒地塞,一邊無意中抬頭看了一眼進來的老師,就那麼一眼,他立刻把嚼到一半的肉餅狂噴了出來。旁邊的厲冰彥正仰著脖子把奶漿袋插在喉嚨裏灌,眼角的餘光瞥到來者,也是一口白花花的牛奶漫天噴灑。

難道是進來的老師長相太恐怖嗎?非也。

該怎麼說呢——若不是親眼所見,的確很難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好看的人。不是英氣逼人,不是俊美無比,那人的眉、眼、鼻、唇,簡直就是全世界最美的組合,除了好看、舒服,似乎就沒有其他恰當的形容詞。這與外貌無關,但凡會給人這種不知所措感覺的人,自身總有著非常獨特的經曆,從而造就了與眾不同的氣質——獨一無二、深沉凝練。在接觸這種人的時候,人們首先注意的總是他們給自己的衝擊感,其次才是外型容貌這些已經顯得無關緊要的東西。

那人懶懶地掃了一眼咳得昏天黑地的艾柏和嗆得死去活來的厲冰彥,似乎一切盡在他預料之中,“去水龍頭那裏洗幹淨,還有,把桌子和地麵也清理了。”

令全班人驚訝的是,給人感覺狂傲無比的艾柏和厲冰彥這對組合,為了一塊紅燒肉能反目為仇的敢死隊,竟然非常順從地奔出去執行那人的命令,似乎這人對他們下命令是天經地義的事。

兩人奔出去後,來人在黑板上慢慢地寫下兩個字:嘉睿。字跡漂亮剛勁得叫人發呆。然後他放下粉筆,轉身,“今天開始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希……望大家互相照顧,共處愉快。”

全班靜悄悄。

“自習吧。”他連最起碼的自我介紹和點名都免了,手一揮就走出教室。

艾柏和厲冰彥在水龍頭前驚心動魄地洗奶油漬。兩個人的表情都可以用“不勝惶恐”來形容,可是誰也沒說話。

終於,艾柏忍不住先爆發了。

“為什麼?為什麼老師會突然出現啊?想嚇死人呀——”

他的爆炸引發厲冰彥的連鎖反應,他撲過來揪著艾柏的頭發死命搖,“我怎麼會知道?你問我我問誰?誰來告訴我為——什——麼——”他早上還在感懷自己想念老師了,現在人從天而降了,他卻反而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艾柏再度與厲冰彥抱在一起,“噩夢啊……”

艾柏突然捧著厲冰彥的臉,滿臉驚恐,“我、我、我其實昨天夢見了老師,可我真的沒想到那是預示啊!如果知道我就不會來了!啊啊啊啊啊——神啊!為什麼門口那兩個女生不堅持把我攔下,為什麼要讓我送死啊?”

厲冰彥顫聲問:“你……你也夢見了?”

艾柏痛哭流涕地點頭。

“你們倆幹嗎啊,一大清早的就在這裏鬼哭狼嚎?”宋自樂趴在窗口,單手托腮樂嘰嘰地望著他們。

“小屁孩!要你管!”厲冰彥激動地甩出一句。

“什麼!我不是小屁孩——”

宋自樂剛要破窗而出,一個有點懶懶、又有點冷冷的聲音飄過來:“乖徒弟,看見我至於那麼激動嗎?”

仿佛惡鬼的爪子從背後放在了肩上,不,比那更恐怖,艾柏和厲冰彥的全身都涼透了。

“這就是你們兩個傻蛋的老師啊!”宋自樂換了一隻手繼續撐著下巴,饒有興致,“不是吧,明明很溫和,你們兩個小流氓怎麼能說自己的老師是惡鬼呢?”

厲冰彥顫抖了一下,拚命衝宋自樂雙手交叉作閉嘴的手勢,可惜宋自樂像是存心沒看見地報複他。

“而且還說如果把跟老師住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形容成噩夢的話,這輩子都不要再睡覺了。”

一陣涼風起,艾柏的左肩和厲冰彥的右肩分別搭上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邊說:“我真高興你們對我的評價是這樣的呀。”

艾柏翻臉比翻書還快,“老師,昨天我夢見你了,你好嗎?你怎麼還是那麼年輕優雅,簡直像我的同齡人!老師,你是我的偶像,我崇拜你!”說完,閉著眼睛作小鳥依人狀,往身後的胸膛一靠。

那麼肉麻的話對於厲冰彥來說就有一點難度,不過拍馬屁雖不濟,裝孫子他和艾柏比起來卻毫不遜色,“老師,我錯了,不該在別人麵前詆毀你的形象,不過那是因為我發現每次一說你壞話你就會出現的緣故!事情的真相就是我太想念你了所以才出言不遜——老師!”說完,他雙膝跪地,摟抱住老師的腰。

宋自樂大開眼界,驚得嘴巴也合不攏,“馬屁居然可以這麼拍!孫子居然可以這麼裝!”

嘉睿完全不介意,淡淡笑容風華無限,“所以今天開始起,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了。我會繼續教導你們,直到你們的學業結束。”

“我們太高興了……”

“真是好就一個字,求之不得啊……”

艾柏和厲冰彥的聲音浸透了哭腔。宋自樂興致勃勃地想:“這就叫心口不一嗎?”

上午的課,艾柏和厲冰彥都奇跡般地乖乖坐在教室裏。隻不過,一個犯了英語課還拿著數學課本的低級錯誤,另一個在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幹脆抱頭衝出了教室。兩頭先前還不共戴天的猛獸現在已經惺惺相惜了。

“各位午安!大家好嗎?”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剛響,宋自樂就準時出現在六班的門口,“一起去餐廳?”

六班的老師還站在講台上縱橫捭闔翠奐國兩千多年的曆史,突然被人打斷,窩了一肚子火,“這位同學沒看見我們還在上課嗎?”

“這位老師沒有聽見下課鈴已經打了嗎?”宋自樂奇怪地反問。

“我還沒講完!”

“餐廳很快就會水泄不通了,老師你應該早點放人去買午飯。”

老師一回頭,滿教室的人都眼冒幽幽綠光,煞是嚇人,“……下,下課吧。”

刷!幾張桌子椅子被帶得原地搖晃,主人已不知去向。女同學比較斯文,但也早就把錢包捏在了手上蓄勢待發。

滿教室的人都跑空了,卻不見艾柏和厲冰彥動彈一下。宋自樂顛過來,“我剛才去看了一下,今天餐廳的菜譜很不錯捏……你們怎麼還不行動?”

厲冰彥騰地站了起來,“艾柏,我們還是到學校外麵去吃午飯比較保險!”

“沒錯!”艾柏也騰地站起來,桌子仰麵倒下,灰塵飛揚。

“你們就那麼怕遇到自己的老師啊?這裏是學校,怎麼也有校規的約束吧,他不會亂來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厲冰彥陷入沉思,“有理,老師說過大庭廣眾之下不許動武,隻要我們待在人多的地方就不用擔心了!”

“對嘛,所以你們單獨呆在這裏才危險。”宋自樂語音剛落,艾柏和厲冰彥如脫韁野狗,雙雙射出教室。

市立第一高的學校餐廳風格類似快餐店,隻不過服務態度就差了十萬八千裏。十八個窗口滾動作業,每個學生點菜的時間限製不超過十秒鍾。在這樣的名門高校,時間就是金錢!你多占用了別人點菜的時間,就會被排在後麵的人唾棄、踢屁股,被賣菜的叔叔阿姨用油晃晃的鍋鏟指著腦門教訓、鄙視。而且你點完菜端著餐盤還不能吃,因為要立即投入下一輪的戰鬥——搶位子。

這基本上是每個從一年級慢慢讀過來的學生所熟知的定律,可惜艾柏他們不知道。

“哇,這麼多人,看來不用怕了。”艾柏興高采烈地站在大堂中央,附近正狼吞虎咽的學生們百忙之中抽空回過頭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厲冰彥則數著哪個窗口人比較少,他突然發現大堂另一頭有兩個窗口根本沒人排隊,而且那窗對應的座位區也是空空如也。

宋自樂看著厲冰彥喜出望外地奔向空曠無人區,急忙阻止:“哎——那是教師專用通道!”

可是,厲冰彥已經趴在窗口點餐了。窗口後的阿姨正要拒絕,隻聽一個淡淡的聲音說:“沒關係,賣給他。”

阿姨一見來人立刻眉開眼笑,“是嘉老師啊,我剛在想你怎麼還不來。”

嘉睿抬起左手放在僵直的厲冰彥頭頂,聲音輕而溫和:“隨便要,想吃什麼都可以。”

尾隨其後的宋自樂和艾柏眨巴眨巴眼睛,宋自樂開口:“……嘉老師真是慈愛!”

艾柏以手背抹額頭,“這一定是幻覺!”

站在幾米開外端了餐盤等著桌子空出來的學生們,全都目不轉睛地瞪著這一桌。

三個兔崽子憑什麼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師區,吃著豐富美味的教師餐,對麵還坐著賞心悅目的班主任?!

隻覺背後有萬箭穿心的艾柏和厲冰彥,埋頭苦吃,席間隻有宋自樂喋喋不休:“嘉老師,你教哪門課?”

“生物學。”

“也教一班嗎?”

“是啊。”

“Really?我回去查課表!我一定會預習的!”

艾柏隻覺得手心的汗越來越多,“我吃完了。”厲冰彥一驚,忙不迭地也站起來,“我也是。”

“坐下,不許浪費糧食。”嘉睿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地命令道。

兩個人立刻坐回原位一頭紮入盤中吭哧吭哧地把殘餘米飯掃蕩入嘴,囫圇啃過的雞骨頭再撿起來撕得一絲肉都不剩。

“我吃完了。”

“我也是。”

嘉睿這才悠哉地開口:“放學呆在教室裏,找你們有事說——嘴擦幹淨。”

艾柏和厲冰彥動作一致地拉著袖口幹淨利落地往嘴上一抹。

真是少有的奇景!宋自樂看得過癮極了。

學校給一年級新生隻安排了晨練,晚上暫且還沒有出操。所以下午5:40最後一遍鈴聲打過後,除了留下的值日生,新生便在前輩們羨慕的目光中拎著書包回家了。

教室裏,艾柏和厲冰彥正襟危坐,等待老師出現。當然,兩人發自內心地希望做值日的學生不要那麼快打掃完離開。

但事與願違,四個值日生很快掃完地擦完窗戶倒完垃圾,詫異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後,把鑰匙放在講台上,“喂,你們倆,走的時候記得關門關窗啊。”

艾柏立刻有一種把他們扣押下當人質的衝動,“別走……”

四個值日生走出去,其中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他倆怎麼了啊?”

“被嘉老師留下來的,犯了什麼錯誤吧。”

“真是活寶二人組,軍訓時還沒鬧夠啊。”

……

艾柏瞥了厲冰彥一眼,後者正臉色鐵青地瞪著他。

“要不要猜猜看老師找我們幹嗎?”

“還用問,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厲冰彥心裏犯嘀咕:沒有暴露啊——在三百多學生被悉數趕回寢室,確定無人發現的情況下,他們才敢施展各自的異能力的,更何況在那種危急時刻,難道要他們見死不救嗎?

“不好意思,來遲了。”

修長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教室門口,“等很久啦?請你們吃冰淇淋,拿去。”

“這個冰淇淋該不會粘在舌頭上拿不下來吧?”厲冰彥毛骨悚然,他可沒忘了老師那個把水變冰冰化水的能力,由此推斷,兩個冰淇淋的出處十分可疑。

“桔子之家買的,怎麼了?”嘉睿抿著淡淡的笑容,“誰要草莓味?”

艾柏戰戰兢兢地吃了一勺,抿在嘴裏半天,慢慢咽下去,好像沒什麼問題。旁邊緊握著杯子的厲冰彥見狀,才膽戰心驚地舔了口。

“我說,”嘉睿突然開口——艾柏和厲冰彥不約而同地一震,勺子還叼在嘴裏呢,身體已經齊刷刷地跪下去,“啊啊啊啊……老師,我們錯了!”

兩個人開始大呼小叫、爭先恐後、比誰磕頭磕得快。這番景象如此難得,以致於路過六班門口,正打算叫上他們一起回家的宋自樂見狀,一個閃身躲在窗戶下麵,用賽過八卦周刊記者的靈敏動作掏出了700萬像素的可拍照手機——捕捉鏡頭。

“坐好。”

一聲令下的同時,嘉睿劈手奪過兩人手裏的冰淇淋避免浪費。

“你們覺得我這個老師,當得怎……麼……樣……啊?”嘉睿慢悠悠地邊發問邊用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勺子繼續挖冰淇淋往嘴裏送。

“簡直是天上有、地下無!”

“青年才俊、舉世無雙!”

“和您一起生活的日子裏,我們耳濡目染,深受熏陶!”

“終於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窗外的宋自樂忙著把手機調到錄音功能,說什麼也要將這段鐵證公諸於世。

嘉睿依舊是帶著冷冷淡淡的笑容聽完,“是嗎,那太好了。不過,為什麼我教導得如此出色的徒弟,卻在三陽山的軍訓裏搞得雞飛狗跳?我真是有麵子極了。”

厲冰彥和艾柏羞愧地低下了頭,“……就知道會被訓。”

嘉睿臉色略微和緩,“知道就好。還有外麵那個,給我進來。”

艾柏一愣,宋自樂已經嘻嘻哈哈地出現在窗口,翻身爬入,落地不忘拍馬屁:“不愧是嘉老師,猛!嘉老師,你還收不收弟子,算我一個!”

嘉睿眉毛都不抬一下,表情風平浪靜,“要是讓我發現他們兩個有異能力的事情傳出去,我一定會讓你悔不當初的。”

厲冰彥終於明白過來,雖然他們成功地在三百多人麵前隱藏了真相,但還是被宋自樂知曉內幕——可他顯然也是個問題兒,或者說同道中人,給他發現難道會有什麼影響嗎?

“放心,我又不是狗崽隊。”宋自樂大義凜然地把手機藏進書包。

“不過老師,您老人家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艾柏和厲冰彥神不知鬼不覺從地上爬起,圍到嘉睿旁邊去,一個捶肩一個捏腿地忙活開。

“我來這裏當然是——”嘉睿理所當然懶洋洋地剛開口,突然頓住,話鋒一轉,“與你何幹?管到我頭上來了!”

“沒關係最好!沒關係最好!”艾柏點頭如雞啄米,厲冰彥也附和著一個勁地搗蒜。

嘉睿伸出手指漫不經心地鉤住兩個弟子的衣領,聲音溫和悠長:“再在陌生人麵前表演賣弄……的話……”察覺到某種危機來臨的宋自樂突然消失在兩人的視野裏,再定睛時他已身在門外。

安靜的走廊上,隻聽連聲巨響,艾柏和厲冰彥連滾帶爬地竄出教室,剛站直身體,兩個書包迎麵從教室裏飛出,打得他倆直挺挺地摔進了台階下麵的花壇裏。

“——我剁了你們兩個不肖子……把屍骨埋到那棵大樹底下去當花肥。”

淩晨12:20,夜色最濃重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植物都陷入了黑暗中,唯獨一棵金色的大樹依然醒目。那棵千年銀杏,原本是校園裏最為華美的一道風景線,如今卻成了人人敬而遠之的對象,即使在陽光充足的白天,也沒有人敢靠近。

“啊,哎呀,不要推,不要推啦!”

幾個二年級的女生原本在宿舍裏玩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其中一個心血來潮,突然提議去那棵樹下撿幾片銀杏葉。畢竟有三四人同行可以互相壯膽,幾個女孩有恃無恐,穿著睡衣和拖鞋,就徑直來到學校花壇附近。

然而到了近前,幾個人的勇氣仿佛一下子消磨殆盡,躊躇占據了意誌的全部。她們推推搡搡,誰也不肯再上前一步。

“那樹真的吊死過人的……”

“怕什麼,不就是棵樹而已,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好不好!”

“說得容易,你怎麼不去?”

“……去就去。”

一個穿白底紅點睡衣的女生離開團隊,獨自朝花壇中心走去。

其他三人緊張地望著她。

漸漸地,“白底紅點”開始覺得自己這樣很傻。

——根本沒什麼可怕的。

“白底紅點”彎下腰,抓了幾片扇形的金色葉子在手裏,一邊吹掉上麵的泥土,一邊轉身,炫耀地晃了晃。

其他三人鬆了口氣,正打算回宿舍去接著玩。這時,一陣風微微揚起,“白底紅點”發出一聲尖叫,那些散落在草坪上的金色樹葉突然像蝴蝶,不對,也許樹葉飄落的時候會像一隻翩翩的蝴蝶,但此刻它們卻像吸血的蝙蝠,嘩啦啦地迅速貼附到她的身上去了。

“白底紅點”一邊哭叫著一邊拍打身上的樹葉,跌跌撞撞地往同伴們站立的方向衝過來,連拖鞋跑丟了也無暇顧及。另外三人嚇得麵如土色,丟下她轉身狂逃,一個跑得比一個快。

直到衝進宿舍樓,跑在最後的穿嫩綠睡衣的女生突然停下來,也不知道是因為精疲力竭還是覺得不妥,她猶豫著回過頭去看。

身後一片平靜,宿舍樓昏暗的燈光如舊,偶爾有不識趣的蛾子撞上去,剛才瞬間發生的激烈猶如夢境,一片黑雲似乎正悄然向她接近——“嫩綠睡衣”猛地低頭,原來那不過是她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