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 聖夜降世(2 / 3)

嘉睿想,他們也許碰上“辣”手到極點的大麻煩了。

在很短的時間內,光球直徑已經擴大到一人多高,接觸到它的地麵部分眨眼間變得一片焦黑。搞不好,那將會是他們不久後的樣子。

雷電的危險不言而喻,它帶來的災害簡直就是自然界對人類最大的懲罰之一。吸血鬼們無法對宋允恒造成傷害,洛倫佐的情況也不樂觀,不管什麼樣的毒也好,對在周圍豎起雷壁的他根本沒什麼影響。

頭頂上的黑雲愈壓愈近,開始形成巨大的漩渦,身邊的空氣已經帶上了電流,裸露在外的皮膚接觸到時便會產生轉瞬即逝但劇烈的灼痛感。

嘉睿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暫時還沒有想出應對的方法,不過隻要再拖住一會兒,他可能會有什麼扭轉局麵的驚人舉措也不一定。

“洛倫佐,我雖然沒有刻意找你,但多少費了點心思了解你的行蹤。”宋允恒一步一步地踏過地上的枯枝殘葉逼近他口中的人,他走過的地方,左右兩邊留下了兩道整齊的焦黑痕跡,“我完全想不到你會主動找上門,甚至還一時麻痹大意被你製服——如今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逃走了,長老會遲到十四年的製裁,我現在就為你傳達!”

他表情漠然地合攏雙臂,兩團光球合二為一,在結合過程中發出驚雷一樣的轟鳴,漫天飛沙走石,鼻翼邊也是一片糊味。

“在你‘製裁’我之前,先動腦筋想一想,我這個罪人之所以成為眾矢之的卻還能一直活到現在靠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宋允恒眼中閃了一下,驚訝的暗色調漸漸染滿整個眼眶。

“你以為長老會真的了解每一個屬下?那個戴著麵具見不得人的幕後主使,真的就把每一個人都牢牢控製在手中?”洛倫佐那副神情可謂輕描淡寫,“你以為我會把全部的自己展現給別人看?除了‘洛倫佐·拉菲克’這個名字之外,你連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真正目的又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還敢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麵對我,聲稱製裁?”

洛倫佐冷冷笑道,雷電的藍光中隱約可見他臂彎裏架著一個睡得正香甜的少年。

事態急轉,在少年麵前,宋允恒竟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手中碩大的藍色光球,平白無故地小了一大圈!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是個不擇手段的壞人,而且從來不隱瞞這一點——多虧芳雍幫忙,我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你的家人。”洛倫佐笑了笑,“你的長子是收養的,你一直就不怎麼在乎他的死活;但你的小兒子不同,他雖是試管嬰兒,卻很得你的寵愛。”

沒人注意到宋允恒陰影下的表情有多麼震驚。少年可愛清秀的臉龐,正是十六年前他經過反複實驗最終合成的基因圖譜在電腦裏所顯示的那個模樣,一絲一毫都不差。這張臉,這個神情,他熟悉到即使模糊了自己也決不會錯認‘它’的地步!

因為那是他一生最成功的實驗品,不但是心血的結晶,也是身體的結晶——他那原本不會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親生兒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我饒不了你!”宋允恒咆哮起來,“自樂是我迄今為止製造出的唯一的一件毫無瑕疵的作品,總有一天他會成為這世界誕生以來最完美的生命體!”

“原來如此。”洛倫佐嗤笑一聲,“不是因為什麼血緣,什麼骨肉親情,你隻是把他看作自己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你這種人不會明白他的價值和意義!”

“好吧,我也不想明白。你說過,‘總有一天會成為’,也就是說現在還不是。”洛倫佐除下手套,瞥一眼發出淡藍色幽幽光芒的手指指尖,“回答我一個問題,否則你希望的這一天永遠都不會來臨。”

宋允恒剛要說話,突然覺得皮膚隱隱生疼,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雙手的皮膚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凍得發青,不但知覺正逐漸失去,血液亦快要凝固了。

“總算發覺了,你現在要想再動彈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吧?”說話的人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嘉睿。他隨意地抬起一隻手晃了晃,一圈兒長長的冰晶鏈子繞著他整隻手飛舞跳躍,隨他的動作幅度變化而變化,像飄在風中的荻花般美麗純淨,而嘉睿本人的表情也和表演魔術的藝術家相差無幾。他朝宋允恒走過去,就像後者剛才走向洛倫佐那樣,“回答我,七星社真正的首領是誰,它的總部在哪裏?”

“我告訴你,你能保證我兒子的平安?”

他竟然沒有為自己乞求生存的機會。

嘉睿略有緩色,“可以。”

“即使告訴了你,我也不可能因此活命,不是嗎?”宋允恒抬起眼,望了望天空,雲已盡數散去,隻剩月明星稀。他欣賞了一下才收回目光,麵帶笑容,“而我能告訴你的實話就是,我也不知道。”

嘉睿不言不語,臉上更沒有惱色。清澈如秋水的眼底裏寒意一凝,伸在半空中的那隻手啪的一聲捏碎了冰晶鏈子,同時碎掉的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比如說……骨頭。

“別想拖延時間,即使擁有‘記取’這樣厲害異能力的人,恐怕也做不到一下子就讓四肢再生吧。”嘉睿帶著開玩笑的表情偏過頭,冷冷地欣賞了一下額頭冒出細密冷汗的宋允恒,“而且如果我的觀察沒錯,你好像也是以這雙手來產生靜電的——七星社的總部在哪裏?!”

宋允恒一怔,傳入耳中的又是一聲清脆的骨裂。“我沒什麼耐性,長老。”嘉睿一秒也沒有停止對他的折磨,“別讓我重複太多次。”

“我確實不知道!”又痛又急,宋允恒低吼道,“每次聖隱會,都是一位叫‘楊’的使者來傳達,地址也會隨之變動,從不固定。我想隻有他才知道你要的答案!”

嘉睿停了下來,可惡!但這應該就是事實。

“不過……”宋允恒喘息道,“在聖隱會召開的這段時間裏,楊應該會呆在海邊的某個住處。因為差不多每次傳達,我都能從他身上感覺到海潮的氣息。”

“海……”嘉睿擰著眉頭,這是座海濱城市沒錯,但是沿海的住處,範圍未免太大了。

“多謝你了,宋先生。”扯扯褲管,洛倫佐在傷勢嚴重的對手麵前半蹲下來,加深笑容的同時,聲音卻低了下去,像一根柔軟的羽毛摩擦過天鵝絨。

“去地獄懺悔吧——如果有的話。”完美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他背過身去,右手在胸前悄然劃出十字的痕跡,是勳章亦是懲戒。

再次轉過身來時,嘉睿站在幾十米開外那棵枯死的樹下。因為溫度過低,那棵樹所有的枯枝也披上了晶瑩的冰淩,在月光下宛如銀裝素裹的聖誕樹,嫻靜美麗。

“沿海的所有房舍,我會讓部下去檢查。”

“謝了。”嘉睿哼一聲,“不過你也借我的手除掉了宋允恒,兩不相欠。”

洛倫佐笑一笑,沒有反駁。他一邊走向狄奈思架著的宋自樂,一邊拉下手套,這個動作讓嘉睿有所警戒,“喂,他還是個小孩子吧!”

洛倫佐蹲下來,用摘去手套的手剝了一顆糖果,塞進宋自樂微微張開的嘴巴裏,吐出兩個字:“獎品!”

嘉睿嘴角抽搐了兩下。

戴回手套,洛倫佐朝狄奈思投去一瞥,“送他回原來的地方吧——就丟在大橋上,由他自然睡到醒。”後者心領神會地點一下頭,抱起發出鼾聲的少年,化作一團黑霧散去。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那兩個學生還真是一對活寶,怎麼得來的?”

嘉睿神色不耐煩,“與你何幹?”

洛倫佐失笑,旋即收斂了笑容遠遠地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月色竟已轉為暗紅,絕望深重的紅,顯然不屬於這個城市那些心安理得活著的人們。

然而與那樣顏色對應的卻是沁人心脾的幽香,是玫瑰穿越了時空,還是自己已身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你這樣性格乖僻、獨來獨往的人也會收學生,本來就是一樁世紀笑談。”洛倫佐猛地開腳一踢,懸崖邊上一顆石子飛射出去,連回音都沒傳來,“他們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同尋常,值得你付出與七星社反目成仇的代價去維護?”

“我說了,你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知道。有時候除了一件事之外什麼也不知道,是最好的。他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隨時隨地隻能有一個念頭。

殺戮即將展開,無法預知地慘烈。

望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濃濃夜色裏,洛倫佐淡淡地歎息一聲。他用牙齒咬住手套拽下來,攤開手,掌心裏有一條天青色的線正細細蔓延,指向嘉睿剛才消失的方向。

城市邊緣的海邊有一處峭壁,它在夜晚裏顯得額外陡峭,除非有人自殺,否則這裏一向是個鮮為人知的地方。

仿佛一柄看不見的長劍突然出鞘,空中被一陣不易察覺的氣流撕裂開,一陣颶風伴著一名黑衣使者出現。

嘉睿瞥了一眼來人,又回過頭去把小瓶子裏剩下的幾口二鍋頭繼續呷完,“老是這套沒創意的出場程序。”

“工作時間呀。”楊一笑置之,“拿去。”

白色蝴蝶翩然起舞,飛向他。嘉睿含著一口酒噴在燃燒的蝴蝶上,火焰一下子竄上半天高。他冷冷地說:“這樣才有點新意,可惜浪費我一口酒。”然後撿起信封放在膝蓋上,沒有打開看。

“你找我有事吧?”

嘉睿開門見山:“詭麵薩雷斯在哪?”

楊笑了:“我怎麼會知道?”

“每次聖隱會的邀請信函都由你傳達,你應該知道七星社每個人的底細。”嘉睿晃晃信封,“包括長老會裏那些人不戴麵具時的身份,嗯?”

楊笑容不改:“你誤會了,嘉睿。我的確是知道幾個人,不過隻有幾個而已,我負責的並不是全部成員。”

嘉睿直視著楊的雙眼,最終相信他沒有說謊。

“除了我之外,你還給誰送過?”

“抱歉,不能說。”楊微笑著左右搖了一下頭。

兩次回答都在意料之中,沒有任何進展,嘉睿對著大海又陷入沉思。

楊笑著看了一下峭壁下,“你為什麼不打開邀請函看一下,也許線索就在裏麵?”

嘉睿的表情有了一絲異樣,他單手拆開信封,裏麵的不是紙或卡片,而是一片形狀不規則、類似玻璃的結晶體,邊緣的齒痕顯示它是從更大的那一塊上脫落下來的。

“分成了十二塊。”楊適時地解釋,“你拿到的是其中之一。”

嘉睿看他一眼,把那塊東西放在眼前。透過純淨的月光,裏麵出現了淡淡的銀色字體。

“隻有十二塊嗎?”他轉過頭去確認。

“是。”楊回答,“這次的聖隱會隻邀請長老參加。”

“即是說有這東西的就是長老……”嘉睿自言自語,然後下一秒,就在楊的眼皮底下,他揚手把結晶體丟了出去。

這個舉動,讓臉上一貫戴麵具般保持著不變笑容的楊也吃了一驚。

“拒絕出席可不是個聰明的決定,嘉睿。”確認了眼前的事實後,楊的語氣沉了一沉,“你想清楚了嗎?”

嘉睿沒有回答,隻是拿起空酒瓶來看了看。楊聽到他自言自語:“糟糕了……本想把酒瓶扔出去,哪知道太順手扔了另一隻……”

楊久久不能言語,半晌後終於開口,聲音很低:“真不愧是嘉睿——再嚴肅的人到你這裏都會破功。”

被他提及的對象卻無動於衷,“時間不長,那東西上麵應該還注有你的念力吧?麻煩幫個忙撈上來,反正這是你的特長。”

楊又一怔:“真是的,算我怕了你。”語音落下時,平靜的海麵竟被整齊切開,一股水注自其間躍起,像條閃閃發光的銀魚一樣好看,“求你不要再弄丟了!”

“你的切割術還是很管用啊。”嘉睿接過碎片,“固體液體氣體甚至於空間,還有什麼你切不開的東西嗎?”

“我切不開的大概隻有你那懶惰的天性。芳雍太完美主義,你又太隨遇而安,為什麼這樣兩個極端的人會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他比較像他母親。”嘉睿答,“聽說你終於想收弟子了?”

“受你們影響。”楊同時報以微笑和白眼,“昨天終於見過那孩子,還有一對活寶——其中一隻會控製水和冰,本事不小呢,沒弄錯的話,他應該是你的弟子吧。”

嘉睿哼哼冷笑了兩下,逼近楊,“再問你一次,薩雷斯在哪裏?”

楊麵不改色,“如果我還是一樣的回答呢?”

嘉睿也麵不改色,“你也許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你一定知道能找到他的那個人在哪。”他抬起一隻手放在楊的肩膀上,拍了拍,楊的目光移過去看著那隻手。

“來,告訴我吧。”

楊平靜地歎息一聲:“嘉睿,我不想和你動手。”

“我也不想。”後者悠長地對應,“所以麻煩你告訴我,我的學生在哪?”

一股寒意從右肩滲透,楊不動聲色地開口:“如果我不說,那這一戰大概就無法避免了吧?”

嘉睿收回右手,目光冷冷淡淡。

“你知道就好。”

一向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裏的人竟會把學生看得如此重要,反倒是數百人老師的芳雍卻絕不會為任何一個學生與長老會反目。楊沉思片刻,換了語氣:“據我所知,尊長並沒有為難那孩子的意思,隻要等你參加完聖隱會……”

嘉睿突然站了起來,安安靜靜地看著楊,語氣一樣淡,但是敏銳如楊,已經聽出了殺意:

“不要逼人太甚。”

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談不上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但三個人至少保持著互相了解和尊重的君子關係。從來也沒看過嘉睿有這一麵的楊,心底泛起莫名的好奇。

許久,他略略頷首:“好,你跟我來——如果能跟得上的話。”

與來時一樣,空氣驟然裂開。嘉睿把拿著結晶體的右手插進褲兜,左手酒瓶掄了出去。當一朵悶聲水花在海麵上開放,峭壁上已經人影全無。

一下子從懸崖峭壁驚濤拍岸的海邊來到假山蘭亭簇擁的園林,這在大多數人看來不僅連白日夢都算不上,簡直是瘋得不可救藥了。

如果一個風水學家身在此處,一定是讚不絕口。地勢北高南低,後有老山餘脈,下有帝王江河,兩扇深色雕花木門,紋路古樸,門上嵌銅環一對,門前照壁一塊,雖然是婉約古典的園林式建築,卻處處透出帝王之家的大氣。

進門就是鏤空的花窗,隱約可見後麵的流水和回廊,曲折的走廊淩空架於水麵上,造價昂貴的純太湖石錯落有致地裝飾著湖麵,格局巧妙地形成大大小小好幾個荷花池。湖塘中心幾幢粉牆黛瓦、栗色廊柱的亭台樓閣和水榭,由折橋一一連接;湖的四麵分布著四五座二層的小樓,想必是用來賞月觀花之用;過了湖、穿過假山、足足行了十來分鍾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才到可以供人居住的主樓。

和風景別致的湖光山色比起來,主樓更令人耳目一新,每入一進都有一個天井,種了各種植物:芭蕉、淩霄、曼珠沙華、梅蘭竹菊應有盡有,數十種溫室培養身價逾萬的名貴花草,在這裏不過是以天為被以土為鋪的尋常植物。前麵水景是濃墨重彩,此處則完全由山來唱主角——主樓後麵沒有牆壁,而是三麵靠山,得天獨厚的屏障阻隔了外界對居住在這裏的主人的騷擾,可謂安枕無憂。

站在主樓門前,嘉睿開口:“不要告訴我你住在這裏。”

“不可以嗎?”楊笑道:“不過也算你說對一半,我並不是一年四季都住在這裏。”

“為何你和芳雍都很喜歡把家弄成半個城市那麼大,難道不會迷路?”嘉睿淡淡翻個白眼,“洗個澡都要走十分鍾,和去公共澡堂有什麼區別。”

“對你這樣的懶人,我就算解釋了你也不會明白。”楊很有禮貌地譏諷了回去,“這不是我家,是尊長的住處。”

終於浮出水麵。這個尊稱讓嘉睿內心起了漣漪,但表麵仍不動聲色,“尊長?”

“長老會的最高決策者,也可以說是七星社名副其實的首領——你想聽的不就是這個嗎?”楊回過頭來微笑著說,笑容中亦有著某種深不可測的成分。

長久以來,七星社所有的成員都一直以為掌管這個組織的是十二個人,十二個實力不相伯仲、能夠互相牽製、互相抗衡的人。然而事實卻是在這十二個人中始終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做著最終的裁決,他的聰明之處就在於把自己深深隱藏了起來,把握實權,卻決不做那隻挨槍子的出頭鳥。

因為是空間轉移,所以嘉睿並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也許還留在這個城市裏,也許已經到了千裏之外。

“這次聖隱會的地點就在這裏,其他的人明天會陸續到達。”

地板是上好大理石鋪砌而成,桌椅家具均是紫檀木手工打磨,架子上陳列著古董玉器,正麵牆上掛一幅山水圖,上麵的題字不是名家名手的真跡,但其氣勢透過紙張不言而喻,想必是出自這裏真正的主人之手。

楊到架子上取了一兩塊香料,揭開香爐的蓋子,用火折把香料點燃放入,合蓋後,嫋嫋白煙從銅蓋的孔洞中冒出,屋子裏盈盈生香。

“我去請示尊長,你隨意。”楊離去前開了句玩笑,“不過也知道你不會客氣的。”

楊剛進入內堂不到一分鍾,嘉睿開始嫌那香料破壞了空氣的純淨,手都沒抬一下就把銅爐給凍住了。

好在楊回來得很快,沒有讓更多嘉睿看不順眼的東西遭到損壞——至少他保住了那幅山水畫,那個時候嘉睿正眯起眼睛盯著畫看,神色間有著毫不遮掩的破壞欲望。

“尊長請你去茶室。”楊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嘉睿會不會領情,“他親自為你沏茶。”

果然,嘉睿淡淡地瞥他一眼,“你知道我喜歡酒多一點。”

古色古香的茶室位於主樓二層,推開窗欞迎麵而來的就是青山。一張狀若老樹盤根的茶桌,幾個樹樁一樣的茶椅,端坐旁邊的是一個年齡看起來和他們不相上下的儒雅男子,皮膚白皙,雙手靈活,眉清目秀,神色怡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嘉睿覺得這個被楊稱為“尊長”的人,和楊看起來竟有幾分神似。

“請坐,嘉睿。”聲音淡雅,尊長仍在繼續著洗茶的動作沒有抬頭。而那聲招呼非常熟念,就像彼此相識已久——事實上他們確實認識不少日子了,隻是那些戴麵具的歲月,讓嘉睿無法一下子適應這個以真麵目示人的陌生人。

“很抱歉命人強行將你的學生帶到舍下,不過,我已經給了他最恰當的治療,應該不會有大礙。”待兩人入座,尊長把準備好的觀音茶一一注入他們麵前的紫砂小盞,他的眼睛似有似無地掃過嘉睿。那眼神偶然間泄露了他的年齡——有著這樣一雙寂天寞地的眼睛的人,相信在世上度過的時間已經不下百年了。

嘉睿端著紫砂盞微微晃蕩,眼睛盯著那金黃濃豔似琥珀的液體,“詭麵屬於暗殺係,為什麼會出現在市井小巷?為什麼要帶走無關的人?”

“那隻是個意外。”尊長淡淡一笑,“事實上,詭麵是此次的主考官,他並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局麵,於是當機立斷將那受傷的孩子帶回來治療。”

嘉睿冷冷打斷:“人呢?”

尊長抬起眼,靜靜地凝視著嘉睿。他的眼睛是罕見的深琥珀色,和這上等鐵觀音的色澤如出一轍,“放心,他沒事。”

嘉睿咬著紫砂盞邊緣,頭一仰,一杯好茶全數滑進喉嚨,“多謝款待,我要辦正事了。”說著起身,杯子先是吐到手裏,然後隨手擲在桌子上。

尊長並不生氣,彎起手指望著自己那邊緣修剪得分外整齊的指甲,唇角帶著寬恕的笑意,“嗯,去吧。”

趙曉哲氣喘籲籲地趕著路,不敢有半點停留。

潛意識裏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裏。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麼,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幫上忙。

所以,他隻能盡快地趕往息霞山的靜心館,去找他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強大的人請求幫助。有事情做總比等要好——即使能請動那個人的可能性是零。

趙曉哲開始覺得這個世界原來是這樣複雜,已經超過他所能想象到的極限。

他打算老老實實地沿著不變的路線趕往靜心館,那條路是從寺廟後門延伸開去的。

當他踏進寺廟時,突然感到不對勁,即使佛門清淨之地禁止喧嘩,可是也太安靜了啊!簡直是連一點人的氣息都沒!

趙曉哲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裏裏外外找了每個角落,當他再回到正門來時,已經冷汗涔涔了。

一個人都不在!

絕對是不正常的異象。在寺廟裏呆了幾年,沒一個人在的情況從來沒有過。

趙曉哲遲疑著是上靜心館傳話,還是趕緊找人求助,正六神無主的時候,一個聲音輕輕地傳來:“你叫什麼名字?”

“趙曉哲。”趙曉哲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才一怔,到處找那個聲音的來源。

那聲音又說:“不用看了,你看不到我的。”

趙曉哲東張西望,果然什麼人也沒看到,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問:“你是誰啊?”

“問名字的話,就叫我蝴蝶吧。”那聲音淡淡地回答。

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的女人,趙曉哲試探著問:“蝴蝶小姐,請問……你、你是什麼東西啊?”

蝴蝶嗬嗬笑了笑:“總之不是人類,你怕嗎?”

趙曉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不怕連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說怕,又怕惹出什麼麻煩。無意識地低頭掃了一眼地麵,那一眼看得他毛骨悚然!地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另一個影子,按照投影來看,她應該就坐在那佛像的肩膀上。

趙曉哲好不容易才沒有叫出來,但他馬上望向那座佛像的動作卻暴露了自己的慌亂。

蝴蝶笑著:“趙曉哲,你怕我嗎?”

“我、我不怕。”趙曉哲豁出去了地說。

“那你怕死嗎?”

“我、我還是不怕!”趙曉哲借著慣性一豁到底。

地上的影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就在趙曉哲暗鬆一口氣以為沒出什麼紕漏時,那叫蝴蝶的影子又問:“那麼,你怕別人死嗎?”

她難道是想以全寺廟人的性命來要挾自己?!趙曉哲大驚失色,“你、你到底要幹什麼,你直接說就是了?”

一陣短暫的沉寂後,蝴蝶說:“芳雍在哪裏?”

隱隱約約猜到幾分的趙曉哲一驚,趕緊穩住語調:“我不知道,這裏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人哎。”

蝴蝶並不惱怒:“你不想讓這寺裏的人回來了嗎?”

“我……”趙曉哲為自己的演技哭泣,他實在太不會撒謊了。

蝴蝶的影子動了一下,“你在怕什麼呢?芳雍很強,難道你認為我能把他怎樣?”

蝴蝶的話點醒了趙曉哲,這倒也是啊!都是因為她一上來就把全寺人拿來當人質,搞得好像跟芳雍先生不共戴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對他不利似的。

“那,你找先生幹嗎?”

“敘舊。”蝴蝶答得很平靜,不像是隱藏著仇恨的樣子。

“……”趙曉哲想起自己也要去靜心館,帶路雖然是沒有問題,但他還是不能確定這個女子究竟有沒有不良企圖,“你真的隻是去敘舊?”

“不然還能怎樣。殺了他?我可沒那個本事。”

趙曉哲終於點頭:“好,我帶你去。”

蝴蝶隻是一道影子,但趙曉哲猜想她大概是不願意把自己真正的樣子顯露出來,因為她的影子真的很美。影子是側麵時,露出她長到腰際的頭發,尖尖的下巴,挺翹的鼻梁,豐滿的胸和修長的腿;影子是正麵時,顯得脖頸纖細,腰肢動人。完美的身材不需要任何修飾和遮掩——難道她沒穿衣服所以才隻露影子?想到這裏,趙曉哲的鼻血幾乎要噴出來。

路途漫漫,而且還很難行,趙曉哲想方設法地想套些話出來,並隨時做好取消帶路的準備,“蝴蝶小姐,你如果不是人類,那是什麼生物?”

“生物?”蝴蝶對這個名詞感到好笑,“我不是生物。”

“什麼?”趙曉哲不能理解,“難道你沒有生命嗎?你不是活生生的嗎?”

“活是相對於死存在的吧?”蝴蝶的聲音也很好聽,“但是不會死的話,那就自然沒有活了。”

什麼樣的東西不會死?趙曉哲還在搜腸刮肚地思索,蝴蝶的聲音又響起:“永生不死,靠自然界的能源生活,這樣的東西人類稱為什麼?”

趙曉哲想了又想:“應該是精靈吧!”

“那麼你就當我是精靈。”蝴蝶說,“這樣比較方便。”

“精靈?!竟然真的有這種東西存在!”趙曉哲激動得都忘了看橫在前麵的樹枝,紮實地一頭撞了上去。

“你以為這地球上的萬物之靈就是人類嗎?”蝴蝶的笑裏有幾分嘲諷的意味,“人類在地球上的時間才多少年?這個地球上除了精靈,還有妖魔,不過我們一般管它們叫寄生妖和寄生魔,魔比妖厲害一些,但都是比較低等的東西。”

趙曉哲瞪大了眼,他以為那些隻是在虛構的小說電視裏才會出現的玩意。

蝴蝶繼續說:“精靈和妖魔的存在時間至少都超過數萬年了,但和天使比起來還隻能算是稚兒。天使在宇宙中存在的時間最為久遠,這個星球都可以說是他們創造的。”

趙曉哲聽呆了,半天才想起來說話:“那為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而且也沒見過呢?”

蝴蝶說:“每個古老的族群都有自己的戒律,違背者必受懲罰。其中也包括隱律這一條,即不得把存在泄露給外族知道。”

趙曉哲聽得直點頭,但是突然想起來不對,“啊!那你不是讓我知道了嗎?”

蝴蝶笑了笑,聲音有點苦澀。

“現在不同……管不了那麼多。”

趙曉哲無所適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隻好提醒:“蝴蝶小姐,小心山路啊,很陡峭的。”

然後他才想起來,人家不是人類,恐怕不需要擔心這些。

果然蝴蝶說:“我在山裏最習慣不過了,你不用管我。”停了一下,她又說,“還有,寺廟裏的人類都很安全,我隻是讓同伴把他們暫時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趙曉哲現在已經完全不為寺廟裏那些人的安危發愁了。在他的概念裏,精靈都是善良的,根本不會害人。

“蝴蝶小姐,你和芳雍先生認識很久了嗎?”

“很久。”蝴蝶回答。

“我就知道芳雍先生很厲害,連精靈都認識。”趙曉哲對偶像更加崇拜,“那您可以跟我說一些先生的事嗎?”

蝴蝶靜默了一下,“他的……事?”

“就是喜歡看什麼書,喜歡吃什麼東西之類的。”趙曉哲歡快地舉例,“有沒有說過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話,做過什麼叫人難忘的事。”

蝴蝶似乎在想,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沒有喜歡的事物,他說的每一句話和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我想也是。”趙曉哲對這樣的答案完全不意外,“芳雍先生根本就像聖賢一樣完美無缺,當然不會有那些凡俗之人的習性。”

蝴蝶的影子忽然定住不前,“還有多遠?”

“哦,再爬上那些懸崖就到了。”趙曉哲遠遠地指給她看,“雖然冰彥和艾柏他們說下山時有寬敞的大路可以走,但我想那一定是在芳雍先生開啟結界的前提下,不然的話,還是從這邊上去比較規矩,啊……啊啊啊啊啊啊!”

趙曉哲看到蝴蝶影子的腳離開了地麵懸在空中,接著自己的身體也被托了起來,兩隻胳膊被一股力量抓著,整個人向那片峭壁飛了過去。

隻是尖叫的工夫,他已經站在了白霧繚繞的靜心館前。

門口站著四個人,看來早就知道有人闖入結界的樣子,在那裏等著。

趙曉哲趕緊跑近一些,介紹說:“各位,這是蝴蝶小姐,來找芳雍先生敘舊的,他們是朋友。”

四人從左往右數起的第二個人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怎麼回事?把越來越多不相幹的人帶到靜心館來,你把這裏當成什麼地方了?”

他話音未落,趙曉哲身後突然卷起一陣狂風,四個人措手不及,被狠狠地掀翻出去撞在了門上,砰砰連續幾聲。一切發生得迅疾,平息得更快,趙曉哲還張著嘴巴都來不及對他那句話做出反應。

“——人類真是越來越狂傲了!”

趙曉哲張著嘴慢慢地轉過頭去,影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自白霧中走出的女子,年齡不過二十出頭,長發烏黑如緞,曼妙的身體被飄曳的輕紗裹住,一雙雪白的腳赤裸著站在地上,美麗得令人一下就相信她確實不是以五穀雜糧為食的人類。

蝴蝶臉帶寒霜,徑自從門口長驅直入。趙曉哲手足無措,隻好一邊叫著:“蝴蝶小姐!”一邊猶猶豫豫地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