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琴去美院教書的時候,是畢業的第二個月,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看上去和一個普通學生沒什麼區別。
六月的末尾,她在校外租了房,戀戀不舍地搬出了學校,像個斷奶的孩子,還不適應沒有書聲的環境,一下子覺得無所適從。記得自己拎著大包小包從宿舍出來的時候,心裏突然一陣酸,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送行的宿友也都跟著哭了,當初約定好的“畢業不哭”的誓言全被瓦解了。
身體的疲憊和心理的傷感讓她憔悴得呆在住處不想動了。修養了兩個月,才慢慢調整過來,覺得應該做點事了。想了好幾天:做什麼呢?總覺得學校好,那就當老師吧。她心裏這麼想著,就跑了幾家學校,似乎也沒費多大的周折,就被美術院校錄取了。
學校提供住宿,待遇也蠻好,八月中旬的時候,她去學校試講了一次,校領導都覺得沒問題,就業合同當場就簽了。工作就這麼定下來了,八月二十五號報道,九月三號正式上班。一切都順利地讓人難以置信。
剛進學校的時候,正好是樹木蔥鬱、氣候適宜的好時節,夏天的威力慢慢減弱了,早上和傍晚,微微遊走的風裏已經帶著涼意了,隱隱看到了秋天的影子。
她的宿舍是一棟老式教師樓,整棟樓都被碧綠的爬山虎包圍了,感覺像披了一層偽裝一樣。住宿的條件一般,房間裏隻有著幾件簡單的家具:床,桌椅,衣櫃,一個玻璃做的茶幾。冬琴心想,自己是個新入職的小羅羅,有這樣的條件已經不錯了,嗬嗬。她不是那種對物質要求很高的人,知道知足。其實隻要自己喜歡,簡陋一些也無所謂的。
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在校園裏隨意地逛逛,走在落滿樹葉的林蔭道上,聽著自己的足音,或是從竹園深處穿過,來到一片荷塘邊,亭亭的荷葉鋪滿了整個池塘,綻放的荷花藏在荷葉深處,一副羞赧的模樣,可人極了。荷塘對麵是柔軟的草坪,她撩著裙子坐下來,仰頭看樹葉掩映著的湛藍天空,突然有了淡淡的傷感。細密的情感在這個天高氣爽的秋天到處蔓延,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心都被柔軟的感情包圍著,渴望著認真的愛一個人也被人愛。
冬琴教五個班(兩個國畫班,三個油畫班,)的文藝概論,她研究生讀的是文藝學,文藝學是門枯燥的學問,而美院的學生又是那種極忍受不了枯燥的人,所以她努力將課上得生動有趣一些——這倒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值得慶幸的是,上課的反應還可以,學生們的互動還蠻積極。她更有信心了。
她代的課不多,平均一天兩節,除去備課和上課,剩餘的時間還很充裕,日子行雲流水般從容不迫。為了打發多餘的時光,她買了輛小單車,風輕雲淡的日子,她就騎著自己的單車沿著老城牆騎呀騎,累了,就下來走走,渴了,就喝自帶的水,餓了,就找個清爽的地方,吃一碗麵,或者一碗粉條。圍牆外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上鋪展的,還是以綠為主,一到深秋,田野就變成了金黃一片,完全換了一套衣服。三五戶人家簇擁在一起,就是一個村莊了。獨門獨院的人家,過著悠然的田園生活,在冬琴看來,那是一種讓人羨慕的生活狀態:沒有燈紅酒綠,沒有霓虹閃爍,沒有車水馬龍,沒有人聲鼎沸,一切都是安靜的,寂然的,與世無爭的。
但是她心裏知道,那樣的生活離她是很遠的,她無法真正走進那樣的生活中,因為自己在物質包圍的生活裏待慣了。
一天中午,冬琴從宿舍往教室走——下午她有兩節課。課堂在“文通樓”二樓,通往文通樓的路上,有條長長的披滿碧綠藤蔓的走廊,陽光從藤蔓的縫隙中滲透進來,飽滿而肆意,她覺得一瞬間覺得莫名地開心——其實,她還隻是個少女,雖然常常裝出老師的樣子。在那一刻,她有種被擁抱的感覺,這是一種來自身體深處的感覺,她張開雙手,做出迎接擁抱的樣子,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然舉動。但是,她沒有料到身後正有個人試圖從她身旁穿過,她伸出手的時候,恰好打到了那個試圖“超越”她的人,她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