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岩上掉下一個人(1 / 3)

轉眼間插隊落戶已經快三個月了,期間六隊又來了一位知青,也是南浦市的,叫馮守勝,年齡和李尚相近,不過長像就不敢恭維了。這小青年圓圓的腦袋,又剃著一個圓頭,五短身材圓滾滾的,又不般配的長著一條長長的脖子,上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項圈紋。隊裏的社員們都親昵的叫他“馮卵頭”。

為了能盡快的融入這個集體,馮守勝很快就從不悅這不雅的外號轉為笑納了。這也沒辦法呀,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是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盡管他們沒啥文化,但他們不缺中華民族勤勞善良純樸的美德,他們是社會的低層,也是共和國的基礎,學生算什麼,有一點書本知識,也能夠高談闊論甚至引經據典,嘩眾取寵,不過卻往往是理論脫離實踐,對社會對自己不一定有啥益處。

李尚身材高長高大,五觀端正,加上聰明好學,秉性直爽,而且十分膽大,社員們就直呼“天棒”。李尚在實際生活中其實有點“轉棒”,也就是有點傻乎乎的。但他性格開朗,為人善良直爽,恰也稱得上是一個“天棒”。

六隊是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石峽東西寬約千米,南北寬約一千三百米。青龍河從九龍山下的大石板低斜處平靜地自西向東流淌到石板的邊緣,形成一副寬約五百米,高約百米的瀑布,壯觀的水幕直泄下麵的青龍潭。瀑布上方是雙龍公社的三元大隊,下麵就是石峽大隊。沿河右岸高約百米的明岩下有一條兩尺寬的石板小路通向三元,這是鄉民出行的通道。小路內側是一條寬約尺許的水渠,先民們在瀑布上方的河床上橫向鑿出一條小槽,把水引到渠溝,六隊的八十多畝水田就不缺水了。河兩岸明岩下布滿亂石,大的如房屋,小的似升鬥,石陣中全是桐子樹,六隊的桐子樹在全公社算第一多,每年的桐油收入在千元左右,在那一個全勞力每天記十個工分、市值僅壹毛錢左右的年代,壹千元錢肯定算巨額財富。要知道當時大米也才壹毛多錢一斤,但需要糧票。

石峽六隊的確是一處風景絕佳的仙境,三個月前的李尚為能生活在這個人間仙境深感此生有幸,而今早就失去了看山聽水的雅性。夜裏守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拖著勞作一天的酸軟身體,又要挑水燒火做飯,盡管饑腸寡肚,總算還有稀飯下鹹菜。知青插隊半年內,國家每月供應三十五斤大米、半斤肉、生活費九元錢,生活是有保障的。可半年後呢?開春後,生產隊分的那點糧食肯定不夠,這石峽六隊全隊人口一百三十多人,田地近兩百畝,不缺糧呀,壞就壞在那花架子學大寨上。這石峽六隊也和其它生產隊一樣,凡是整塊的田地都隻種上了五個字。就拿近八畝麵積的長瓦屋大田來說吧,本是畝產五百多斤小麥的高產田,因為它是長方形,又正當大路,在山上老遠就能看見,是一處極佳的宣傳欄,所以理所當然的就種了五個字。

記得前幾天大隊李主任的二兒子李明柳在冬天穿著單衣打著赤腳來幫李尚燒火煮晚飯,李尚見這十四歲的少年實在凍得可憐,就拿出家裏寄來的棉背心送給他,又從床下翻出一雙舊的解放膠鞋叫明柳穿上。小明柳當即感動得熱淚掛腮,連聲說:“天棒是好人!天棒是好人!”

當天晚上,李主任就來到李尚的土磚小瓦屋,像對待子侄輩似的與李尚拉起了話嘮。李主任五十掛零年紀,是解放初期從初級農業社高級農業再到人民公社一路領頭走過來的,是多年的社長、大隊黨支部書記,在大隊很有威信。社員們不喊他革委會主任,一直叫他老支書,對他是十分的親熱。老支書一進屋就脫掉腳上的家納爛布鞋,赤腳蹲在飯桌前的木板橙上,抽著自產的山煙,一邊卷煙吸煙吐口水,一邊嘮著當地的風土人情,一邊無奈的說著土農民的衣食住行,一邊感慨城裏人吃皇糧的生活。當李尚發自內心的稱讚石峽的美景時,老支書歎息:“遊山玩水那活路,是那些吃得肚兒圓。這山望著那山高,閑得沒事罵娘的人幹的事,我們這些土老二扯不上這些!”

李尚接嘴道:“話不能這麼說,您這也打擊了一大片嘛。”

老支書“嘿、嘿”兩聲:“我隻是說那些不知足的家夥。”

李尚陡然發覺不該這麼與老支書說話,就試圖拉近關係,用恭維的語氣說道:“老支書把我們大隊還是領導得很好的,就拿‘農業學大寨’來說嘛,我們大隊就是最聽毛主席黨中央的話,任何人不論是在遠山和近處,一看到我們大隊的田地和明岩上,到處都是‘農業學大寨’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我們大隊學大寨的決心有多大!當然這也是你老支書的功勞。”

“不要這麼說,這都是公社馮財副主任的功勞,我李方根不敢冒功,要不然全隊社員的口水都可以把我淹死!”李支書隨後又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這個城裏來的學生小娃娃呀,等你斷了皇糧,吃上生產隊的自產糧就曉得鍋兒是鐵鑄的了。別個說鍋兒提起來當鑼敲是窮得很,叫我說哈,鍋兒都沒力氣提起來才是慘得很。我跟你娃兒說,黨中央毛主席號召農業學大寨,本意是要大家吃飽飯,如果越學越窮,越學越減產,那就不是毛主席的本意了。大寨是個什麼地方,那是一處七溝八梁一麵坡的窮山惡嶺,幾個黨員帶領全隊人硬是把它改造成一層層的高產梯田,這就是真實的大寨。毛主席是號召我們學大寨的精神,是要全國的老百姓吃飽飯,不是刷標語突好看的,當然了,這不是我說的,我也沒這麼高的水平。不、不、不,我沒這麼反動哈,這是咱青龍公社下台了的老書記陳豐收在公社的三幹會上說的,他倒黴也就是全在這幾句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