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空氣也仿佛凝固了。
吉普車還沒有停穩,馬力就跳下車向家跑去。老遠,馬力就“小蘭、小蘭”地大叫。沒有人應答。馬力推開虛掩的門,再叫,還是沒有應答聲。馬力走進臥室,小蘭不在。又到廚房,還不在。一看水缸是空的,水桶也不見了,馬力撒腿向彎塘嘴的水井跑去。
小蘭坐在離水井百米遠的地上,木桶傾覆一旁,流出的水已經結冰。小蘭臉色蒼白,清白鼻涕掛到了嘴角,雙手痛苦地搓揉著膝部,褲管也濕了,還徐徐地冒著水汽。看到馬力跑來,小蘭咬著牙試圖站起來,但沒有成功。馬力上前,一把抱起抖作一團的小蘭。
將小蘭抱回家,馬力才知道,小蘭這幾天的類風濕病發得厲害,昨天晚上家裏就沒水了,到現在還餓著肚子。
馬力挑來水,剛準備給小蘭做飯,秘書跑來說:“馬鎮長,縣計生檢查組到了,讓你快去。”
馬力皺了皺眉,不說話。
“你去吧,飯我自己做。”剛剛緩過勁來的小蘭說,“快去,工作是正事。”
一整天,馬力都不得不陪著檢查組,直到晚上才脫了身。
一到家,馬力就給小蘭做飯、洗腳,然後蹲在床邊給小蘭按摩。小蘭看著疲憊的丈夫,馬力看著痛苦的妻子,兩個人誰也不說話。
終於,馬力打破了沉默:“小蘭,我決定了,辭職。”
“什麼?你說什麼?”小蘭吃驚地問。
馬力抬起頭,異常平靜地說:“辭職,我明天就辭職!”
“你……你傻啊?”小蘭委屈地說,“為了這個鎮長,你十九歲開始,如今十年了,十年裏你不分白天黑夜,風裏來雨裏去,跑村下隊,你……你容易嗎?”
“你更不容易!”馬力看著小蘭說,“結婚時我就保證過,不讓你吃苦。可現實是,我要麼做個不負責任的鎮長,要麼做個不負責任的丈夫。可是,這兩個不負責任,我一個也不能接受。我明白,當鎮長,除了我,合適的人很多,比我有能力的人也有的是;而做你丈夫的,隻有我……隻有我最理解你。”
“使不得啊大力,你是全縣最年輕的鎮長,領導們都賞識你,你前途無量啊。”小蘭哭著說,“何況,做一個好幹部,改變家鄉的麵貌,是你從小的理想啊!”
“不讓你吃苦,也是我的理想!更是我的責任!”馬力堅決地說,“其實,在你上次抱柴火摔倒的時候,我就有了這個想法,我考慮成熟了。”
第二天,馬力不顧小蘭的勸阻,毅然辭了鎮長,隻保留了一個閑職。
此後,馬力每天早早起床,挑水,洗衣,做飯,再協助小蘭起床,攙扶小蘭散步,陪小蘭說話,給小蘭按摩……聽人說鯽魚湯對治療類風濕有幫助,馬力就經常到河裏釣魚,回來後用瓦罐慢慢熬,再捧給小蘭。
小蘭雖然有馬力的精心照料,但因為經濟困難,病沒有得到應有的治療,加之她總是偷偷減少藥量以節省開支,所以病情越來越嚴重,直至不能行走。馬力安慰小蘭:“你放心,治不好你的病,我就做你的腿!”
馬力辭職之初,熟人見到他還叫他“馬鎮長”,但漸漸地,就叫他老馬了——雖然他才三十多歲。馬力不論別人怎麼叫,都樂嗬嗬地應答。
小蘭的心裏不是滋味。那天,小蘭突然一改叫了多年的“大力”為“馬鎮長”。
馬力一愣後,笑著說:“我都忘了我還當過鎮長呢。”
小蘭的眼睛紅了,認真地說:“你還是鎮長,是我一個人的鎮長。”
“能做你的鎮長,是我的福氣。”馬力一邊擦著小蘭的眼淚,一邊輕輕地說,“我一定要做好這個鎮長!”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馬力的頭發也花白了,和他同時為官的,甚至他當年的部下,有的都做了縣長。唯獨馬力,還做著小蘭一個人的“鎮長”。不論白天黑夜,隻要小蘭“馬鎮長”一叫,馬力就在響亮應答的同時,屁顛屁顛地跑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