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帳外的身影漸漸近了。
昀凰睜開了眼睛,隔著帷帳間些微透入的光,依稀猶是四月杏子林間的和煦陽光灑落下來。
他的身影停在一步之外,良久一動不動。
如雲往事翻湧心間,胸口的鈍鬱撕扯,是傷還是痛。
望著帷帳上的影子動了,是他的手徐徐抬起,昀凰猝然緊閉了眼睛,任憑光亮撲入帷帳,陽剛暖意的氣息拂入,這是他的氣息,原來一刻也不曾淡忘。
眉心印暖,是他的指尖,覆上微溫。
一如舊日,他舍不得讓她在夢中仍有憂懼,將她從頻頻噩夢中喚醒,以指尖揉開她緊蹙的眉頭,將她擁入安穩臂彎。
指尖上一點暖,直揉到心尖上去。
如此幻景,如斯良辰,俱是靜好故夢重溫。
他的身影罩了下來,溫暖氣息拂入鬢間,彷如昔日耳鬢廝磨。
沉睡中的昀凰,眉心一動。
尚堯俯下身去,屏息傾聽她的呼吸,也聽見自己心跳得紛急。
想喚一聲昀凰,喉間卻發澀。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
他捉起她的手,貼上自己胸膛,要她感知到他的守候。
她的氣息起伏,正在從沉睡的黑暗中掙脫。
他抓緊了她的手,不敢放鬆半分,怕一鬆開就再也捉不回來。
已等候了兩年,再一瞬的等候,更遲長如冬夜。
她徐徐張開眼睛,眸中泛著一層薄霧。
分明他就在這裏,她仍茫然,目光在虛空裏飄忽找尋。
他伸出手,緩緩托起她的下巴,“你在找誰?”
她看清了眼前人,目光輕忽如絲。
一時間,四目相對,無處言說。
自她決絕轉身去後,片字隻言不留。
如今隻願聽她再喚一聲他的名字。
“晉王。”
她微弱一笑,啞聲喚的,清清楚楚是這兩個字。
尚堯定定望住她,恍惚了目光。
仿佛時光倒回初見那一刻,她也是這般,悠悠的喚了他一聲晉王殿下。
往事如驚風,如急雨,如雪浪,湮沒起起落落間恩怨無數。
“你喚我什麼?”
他鎮定了心緒,將她的手攥在掌中,捂暖她冰涼指尖。
她眉目間舒展了一絲溫柔,眼中深深的都是惘然。
“我總記著,你還是晉王的時候。”
熏暖如春的寢殿裏,卷起無聲無邊的蒼涼。
那時候,他是晉王,她是長公主,一個鮮衣怒馬,一個紅裳瀲灩,並騎馳騁於春日倩晴的杏子林間。
他微微一笑,“過了這許久,你念念不忘的,還是舊時舊人。”
她之於他,一眼初見,便是一個名叫華昀凰的女子,不是公主,不是太子妃,不是長嫂,隻是一個他誌在必得的女人。
而他之於她,曾是晉王,是對手,亦是盟友。
直至萬裏來歸,血火曆劫後,宗廟森嚴的曆代先王掛像前,兩個絕處逢生的人,緊緊相倚,互為浮木,於癲狂暗夜裏許下執手之諾。他終於不再是她的晉王。
一聲尚堯。
一聲陛下。
乾光朗朗的太極殿前,群臣肅列,他著玄衣纁裳,她著褘衣鳳冠,皇後璽紱從他的雙手,經由常侍、太仆、女史,依次跪進,交予她手中。她受璽三拜,麵南升階,與他並肩列座,在六宮鳴鍾,輝光遠照,天下共仰中,成了他光明正大的皇後。